第2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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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不擔心。”
顧藹朝他笑笑,舀起一勺粥細細吹涼了,喂到他唇邊:“試試燙不燙,小心別碰了傷口。”
陸燈抬手想要接過調羹,迎上顧藹鄭重神色,卻還是聽話地放開手,乖乖低頭含了那口粥咽下去。
顧藹的動作耐心溫緩,細細地喂著他咽下一口,才去舀下一勺,神色認真得像是做什麼極要緊的大事。
陸燈慢慢喝下一整碗粥,抬手輕輕牽了他的衣袖:“先生還有心事嗎?”
小王爺目光澄潤寧靜,透出分明關切。顧藹被他望得心頭泛暖,想起老太醫的囑咐,卻又生出隱約局促,不禁將目光欲蓋彌彰地向一側挪開。
哪怕之前事涉變法根基,顧藹也從沒表現出這般沒底氣的猶疑架勢。陸燈不由愈發擔憂,撐身坐直了,認認真真望著顧藹:“先生可是遇著了什麼麻煩?我不會添亂,還請先生告訴我……”
“倒也不是——不是麻煩。”
眼看離就寢的時候越來越近了,顧藹摸了摸袖子裡揣著的那幾包藥,咬咬牙關,還是硬著頭皮道:“澄如,你舌頭傷了,得敷藥才行。”
話題轉的有些意外,陸燈不明就裡,茫然點頭。
顧藹補充:“葛老給了藥,叫睡前敷上。”
睡了不亂動,醫治效果好也不奇怪。
陸燈眨眨眼睛,迎上顧藹慎之又慎的目光,又點了點頭。
顧藹深吸口氣:“先生——能幫你敷嗎?”
陸燈點頭點到一半,忽然睜大了眼睛。
陸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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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反應過來首輔大人這句話的具體操作之後,小王爺整個人瞬間通紅,把背上剛沁了冷水的毛巾都蒸成了溫的。
……
丞相顫巍巍地給小王爺敷了藥。
……
丞相心事重重地哄著小王爺睡熟了。
月光清冷,落在厚暖白裘上,卻意外多了些淡色的柔意。
顧藹坐在榻邊,護著陸澄如不至於翻身壓到背後傷處,目光落在少年安然合攏的翦羽長睫上,心跳頭一次失了拍子。
*
這一日起,顧藹再也沒管過朝中的半份公文。
始終有人忙碌著做事時,一切都能如常運轉,也難以叫人覺得有什麼特殊之處。偏偏這回那個總攬一切的卻當起了甩手掌櫃,上上下下也都跟著亂了套。
新法所包攏範圍內都有六部下屬分攬事務,受的影響倒微乎其微,反倒是那些最為抗拒新法的顯貴世家,這時卻已分明覺出了舉步維艱。
內務府出了意外無人調派處置,宮內輪轉納俸也頻出紕漏。皇上不願朝他低頭,勉力調派官員填充,卻畢竟措手不及,又兼世家壓制逼迫,貿然接手隻有舉步維艱,分明沒了顧藹那時舉重若輕的從容架勢。
朝中焦灼,皇上也一日比一日更為陰鬱,索性拋了此前的刻意示弱,狠狠發落處置了幾個挑頭的世家官員,終於引起了世家更為激烈的反彈。
大朝會上,隨著世家連手請願施壓,彈劾太子行為不端知法犯法,朝中局勢也徹底惡化到了極點。
毫無意義的爭吵已持續了近兩個時辰。
一大早就被從榻上抱來參加大朝會的少年王爺終於忍不住悄悄打了哈欠,身形晃了兩晃,抬手用力揉著眼睛,盡力支撐著身體站直。
顧藹側頭望過去,正將小王爺困得站不住的模樣落在眼底,不著痕跡地悄悄往側裡挪了挪。
這些日子他當起了甩手掌櫃,雖然最終不曾交出官袍印信,朝中卻都已認定了他心灰意冷,也沒人再拿他當成真正的對手。世家皇權交鋒不斷,倒沒人再顧得上管他。
吵來吵去都是那幾句話,最後的結果也大致能夠預料。顧藹沒再去關注朝堂上的動靜,借著人群遮掩,朝他的小王爺悄悄靠過去。
陸燈站在原地,繼續強打精神站在原地,眼皮卻已沉得掀不起來。
朝會凌晨開始,顧藹每次來時天都還未亮,悄悄走悄悄回,從不舍得驚醒還在長身體的少年王爺。陸燈已經習慣了往日的作息,陡然起得早了,隻覺渾身都乏得犯懶,隻恨不得一頭扎回榻上再好好睡一覺。
正困得站不住,身邊忽然沁過熟悉墨香。
陸燈心頭輕動,下意識抬頭,正迎上顧藹目光,不由睜大了眼睛:“先——”
顧藹朝他輕輕打了個手勢,含笑止住了他的話頭,拉著小王爺同柱子邊的官員換了個位置,叫他靠在了粗大的堂柱上。
上面吵得激烈,下面走神的官員卻佔了大多數,不少人的目光已經被這一處的動靜吸引了過來。
眼睜睜看著平日裡最為端整嚴肅的相爺這樣公然徇私,官員們面面相覷目瞪口呆,正要指指點點地說悄悄話,被顧藹威嚴依舊的視線一掃,個個本能噤聲,老實地低下了頭。
顧藹滿意了,拍拍陸澄如的手背示意他放心補覺,拿身體將他牢牢擋住,依舊緘默著低頭靜立一言不發。
朝堂之上已然一片混亂。
太子身在局中,同一群世家大族厲聲吵得不可開交,大皇子冷笑著看熱鬧,三皇子專心偷吃著早飯。幾個小皇子戰戰兢兢躲在賜下作為師傅的官員身後,一個都不敢站出來,生怕引起父皇和太子兄長的注意。
這一吵竟吵了足足兩個半時辰。
陸燈靠在柱子上睡了兩覺,在震耳巨響裡迷迷糊糊醒來,才發覺皇上已掀了桌案上玉璽,拂袖憤然而去。
幾個皇子都已不知所蹤,大概是已追著皇上走遠了。朝臣有的噤若寒蟬,有的仍愣怔著不敢出聲,有的卻已大搖大擺往外走去。
顧藹及時扶著他,見小王爺驚醒,在他頭頂安撫地摸了摸,朝他笑笑:“不是什麼大事,不必擔心——我們回去歇著,今日給你做了桃花羹,回去恰好能吃了。”
他並未刻意壓制聲音,周邊的官員都聽得清楚,望著神色溫緩耐心的王爺,都忍不住狠狠揉了揉眼睛。
威嚴冷厲得一眼就能令百官噤聲的相爺正滿面的和顏悅色,傳言中跋扈尖刻的小王爺卻也眉宇溫順柔軟,眉眼輕快舒開,拉著他一塊兒往外走著。
兩人竟是毫不避諱地親近溫存,邊走邊說著闲話,聲音斷斷續續飄進眾人耳中。
“……是甜的嗎?那日撿的桃花,秋千晃落下來的……”
“是,囑咐他們放蜂蜜了……嘗嘗喜不喜歡,不喜歡叫廚房再改。”
“先生也一塊兒吃嗎?還想吃釀團子,前幾日就說好的……”
“若是書讀得好,回去便給你做——好好好,一言為定……不會反悔,勾就不要拉了……”
一眾官員聽得目瞪口呆,眼睜睜看著兩人有說有笑的往外走著,竟隱隱生出幾分荒謬感來。
顧藹並不在意外人的眼光,含笑應對著小王爺要拉勾許諾的要求,同他一塊兒往門外走,終於還是拗不過那雙眼睛,妥協地抬手將潤涼手掌攏入袖中。
“絕不反悔,先生保證——就算你書沒背出來,釀團子也一樣給你做。”
寬袍廣袖的遮掩下,當朝首輔的手指同少年王爺的輕輕一勾,就叫烏潤眼眸裡漾起層層的清亮笑意。
顧藹神色暖融,牽了他一路出了大殿,走過官員專用的靜道,正要往自家府上馬車上去,卻被陸澄如輕輕拉住。
小王爺駐足不前,眼中隱約顯出警惕。
顧藹微怔,稍稍側頭:“怎麼——”
話音未及落下,他已被陸澄如扯著袖子護在身後,一隻鐵箭勁射過來,擦著少年王爺的肩頭狠狠迸入車廂,箭尾還在嗡嗡打顫。
“澄如!”
顧藹心頭一沉,急聲喚了一句。陸澄如卻隻是應了句無事,拉住他往車後一塞,拔過用於裝飾的長劍,同突如其來的刺客戰在了一處。
這些日子養得精細,杖刑落下的傷痕早已褪得幹幹淨淨,陸燈自身的意識也已與這具身體徹底契合,剛才那一箭躲得及時,也隻是堪堪擦破了衣物。
顧藹明明就站在邊上,那幾個刺客卻像是沒看見一般,隻圍著陸澄如頻下死手。陸澄如卻也並不落下風,借力打力地撂在地上了兩三個黑衣人,回頭望了望顧藹所處的位置,忽然微微地一怔。
這些人是朝他來的。
……
朝他來的就好辦的多了。
小王爺的眉眼安安靜靜地彎了一彎,眼底擔憂化成利芒,再無留手,同那些黑衣人徹底戰在一處,不斷將無眼的刀劍再往遠處引過去。
顧藹迎上他的目光,心頭狠狠一沉,快步上前:“澄如,快回來!”
陸澄如一時無暇回應他,被兩個黑衣人齊攻上盤,不得不貼向地面。第三人正要趁機下手,卻被眼前熟悉的丞相衣猛地一攔。
那人匆忙撤劍,遲疑間已聽見顧藹嚴厲喝聲。
“給我住手!銀羽衛當街刺殺皇族,誰給你們的膽子!”
猝不及防被他叫破了身份,幾個黑衣人皆是一怔,猶豫著收手望他,局面驀地安靜下來。
銀羽衛是皇家內衛,按理隻受皇上一人調遣,卻因顧藹變法時樹敵太多,便也兼領了護衛丞相的任務。先皇過世時並未收回這一道諭旨,因而隻要顧藹開口,銀羽衛依然不敢違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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