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書名:病嬌徒弟想殺我 字數:3868 更新時間:2024-12-05 16:35:06

「滾去百花町,一年內不許出現在我眼前。」

「……是。」雲容低順垂眸,毫無異議。

隻是臨走前,又轉身折返,捧出一雙繡履,伏身輕放在我腳前:

「師父,地面涼。」

……

「發生了什麼事?神女您竟舍得讓那小子去那鬼地方歷練了?」

重獲職位的綺芝,進到霧華宮後,瞪圓兩眼,圍著我嘰嘰喳喳。

「之前來求藥的祈光仙君可是一個上午就被嚇到連滾帶爬回神界了!」

百花町遍地珍稀藥材。多毒花毒草,亦多毒蟲毒禽。

我翻著古籍,不鹹不淡道:

「徒弟長大了。」

翻到這,我才想起已許久沒見過雲容。

我去到百花町看了看。

他還在乖乖受罰。一邊辛苦照料滿山花花草草,一邊要忍耐蜂虿虺蝮侵擾。

能動的、不能動的,皆是寶貴物,故不能殺滅清除,最多驅趕,受傷中了毒便自己尋解藥。

我拉著他傷痕累累的手左看右看,還算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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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活著,看來大有長進。」

雲容苦笑:「多謝師父掛懷啊,您無事不登三寶殿……師父此來?」

我點點頭道:

「收拾一下,你離開靈山吧。」

他唇邊的笑意倏爾淡去。

8

我將雲容趕去人間遊歷十年。

十年時間,說長不長。至少於我這樣活著空耗光陰的神族,彈指一瞬而已。

他回來後,性子沉穩了許多,神情仍如十年前一般溫和柔順,但多了些疏離。

淺淺淡淡地衝我笑,喚我師父。

這些年慕名而來靈山求醫的仙妖神魔越來越多,我也忙得不可開交,沒太關注他行走人世的經歷。

倒是綺芝告訴我,他這一趟如魚得水,踏遍三山五海,還用我的名義去了瀛洲蓬萊,結識了衢山仙翁家的小女兒。

我回憶了一下他歸來時的一身行頭。

青衣秀逸,身修如筠,腰間佩有一塊雙月玦,因樣式精巧,我多瞧了兩眼。

材質確是衢山特有的仙玉。

年輕人果然該多出門見見世面。

總陪我在山中蹉跎歲月,滿眼所見、滿心所念隻我一人,才會被一時錯覺蒙蔽,做出那樣大逆不道的齷齪事。

我沒放心兩日,綺芝驚慌失措衝進殿,稟報我一個壞消息——

我立在朝雲峰上的無字碑被推倒了。

罪魁禍首,是我最親愛的徒弟,雲容。

……

他第一天回來我就該察覺不對的。

以前他看我,愛與恨皆壓抑,顯露於表面的,隻有對師父的敬重。

而今他看我,愛欲滿腔,恨嗔參半,唯一不見的,是對師父應有的尊仰。

雲容站在坍圮的石碑旁,眼底翻湧黑氣,漠然望我。

我頂著山巔刺骨的寒氣,慢慢朝他走近:

「阿容,你想聽聽我和他的故事嗎?」

「不想。」

他渾身氣勢迥異於我過去溫柔乖巧的徒弟,但冷傲而恣睢的眼神,熟悉得令我心驚。

隻有唇角弧度一如往昔:

「不過,師父想說,弟子洗耳恭聽。」

「師父」「弟子」二詞,自他唇瓣一張一合間吐出,無論怎樣聽怎樣看,都帶了一絲諷意。

9

我名姜姚,父神農氏,師從昆林仙伯,雨師松玉。

上古戰後,天地神權更迭。

新時代不需天地神人相通,建木被毀,巫鹹國滅。

師父喪身戰場,神魂碎散。

我四處奔走,向西王母求得養魂草,偷偷頤養師父魂魄於昆侖虛。

為掩人耳目,我集納惡花奇草不計其數,以精研醫術作為借口。

未想這其中,便摻雜了巫睢一片殘魂。

我耗費上千年心血,不僅養好了師父的魂魄,也養好了巫族餘孽萬黎。

一個人盡皆知、人盡誅之的大魔頭。

想要他性命的,天庭人界比比皆是。

包括我在內。

可惜,他掩藏得太好。我最初,並不知他真實身份。

「他那時還總吃我師父的醋,怪好笑的。他是沾了我救師心切的光,可師父永遠是師父。」

相識相戀的時光,回憶起來總是漫長。

我淡淡看著雲容,說道:

「我愛他時,真心實意。」

雲容也被我從那漫長光陰拉回現實。

他眼含嘲諷,微微笑了笑:

「聯合天庭圍剿他時,也是真心實意。」

我望著他,沒再說話。

不否認,即默認。

雲容眼神轉冷,忽然發怒,朗笑道:

「師父,你想他嗎?我讓他來見你可好?」

他腰間的玉玦瀅瀅泛光,流轉著奇異光華。

蓬萊有玉,名曰招魂。

並非當真能招魂魄,而是能喚回失落記憶。

他的神力層疊外延,引動異象,蒼穹之上滾滾黑雲覆頂。

繼續下去,勢必引起天庭察覺。

我闔了眼,再睜開時,漫山風雪猝然大盛。

萬千殺機蘊於飛雪。

我隔空操縱著鋒銳的冰凌抵上他脖頸,冷然道:

「雲容,不想讓為師和整座靈山為你陪葬,下一句話,你想清楚再說。」

他一停滯。

看看近在咫尺的冰凌,再將目光投向我,雋秀的眉眼挽著笑,而徹骨蒼涼。

他問:

「阿姚,你想殺我第二次?」

10

萬黎的魂魄在我徒弟雲容身上。

或者,這種說法不準確。

不是奪舍。是新死之軀巧遇將散之魂,一拍即合。類似轉世重生,隻是未經過歸墟輪回而已。

所以,準確說,雲容便是萬黎。

——記憶不全、性情全易的萬黎。

「巫觋的魂魄如此難滅麼?弱水竟也奈何他不得。」

聽罷師父的結論,我喃喃低語。

「不知你這語氣是遺憾還是竊喜。」松玉瞥我一眼,「旁人我不清楚,但巫睢之魂魄經你千年養護,難免較為堅韌些。」

我望天道:

「我亦不知您這語氣,是嘲諷還是玩笑。」

松玉順勢笑道:

「不然,為師辛苦獻身一下,現在就散魂看看,能否附身將死之人?」

我頭痛扶額:

「算了吧師父,師娘會提劍來殺我的。」

師父與師娘的相守亦十分不易。戰時他們各為其主,分分合合、磕磕絆絆終熬到四海波平,又險些生生陰陽相隔。

松玉拋下愛妻不遠萬裡趕來,自然不全是來給我出餿主意的。

他盯住我:

「他的性情,你應當比我清楚。」

「小姚,巫睢萬黎,不該尚存於世。」

……

雲容在帳中安然閉目沉睡。我坐在榻沿,久久望著他。

我問師父:

「有什麼辦法,能讓他了斷前塵往事,隻作為雲容,活下去?」

「沒有辦法。」松玉的回答意料之中,殘酷而無情。

我起身離榻,轉而坐到松玉身邊,伏腰,輕輕將頭枕在他膝間。

他凌厲的眉峰便舒展開了一些。

落手輕撫我額頭,嘆息:

「小姚,你知道的,神族,也逃不開天命冥冥。」

我閉了閉眼。

那就想辦法,讓他洗清罪孽。

但,可供我支配的時日,屬實無多了。

我別過臉,透過窗棂,遙望灰旻之上淡煙般的一抹遊雲。

輕聲道:

「師父,您幫我一個忙。」

11

師父走後,我回到榻邊。探了探雲容的脈搏,片刻後松開手。

「醒著吧。」

聞言,雲容便睜了眼,歪頭看我,似笑非笑:

「師父,您同師公感情真好,一如既往地令人豔羨。」

……徒弟說話難聽,多半是嘴欠,打一頓就好了。

我拍了下他的臉:

「你如今醫術已然登峰造極,我已無甚可教你。不必再喚我師父。」

他目光驟凝,端詳我:

「你又想趕我走?」

隨之揚起一個諷笑:

「我還以為你們商議結果,是該將我毀形滅性,永絕後患。」

「……」我無言。

我不知道該以愛人的眼光看他,還是照舊當他是徒弟。他倒看起來適應頗良好。

也對。

他恐怕很早就恢復了記憶,悶聲不響,給我這樣大一個驚喜。

我輕緩搖搖頭:

「不是。」

雲容直直看我,沒有動。

我俯下身去,先用嘴唇碰了碰他眉心,而後額頭親昵地抵上他的額頭,坦然與他對視:

「我的意思是,我們成親吧。」

……

紅綢滿山,彩燈昭昭。終年覆雪的神峰,多了前所未有的鮮麗色澤。

不過看著熱鬧,賓客並不多。

——畢竟新人雙方任一方的親戚,若要邀請,一不留心,易喜事當場變喪事。

索性大家都省事些。

一座山頭的人共同飲杯梅花酒,這婚就算成了。

連師父也是匆匆來過便走。

當然,喝了我和雲容敬的酒。

……嗯,不準確,隻喝了我敬的。

至於雲容那杯,又下了毒,喝不得。

被我及時從師父手中搶過,捏著始作俑者的下颌,灌回他嘴裡。

沒承想雲容鐵了心坑害松玉,未將解藥揣身上。

於是,結果是婚禮儀式未完,大伙各自散去。

我半拖半抱著新郎官回房,翻箱倒櫃找藥。

12

服了解藥,雲容身體還軟著,就跌跌撞撞推我上床,急切埋頭親吻我。

我反扼住他不安分的手,取出一團紅線。

一頭將他手腕綁住,一頭系在自己腕上。

他趁機扣住我的十指,抓著我的手抬高,打量交織於我與他之間纏綿的紅絲線。

「師父,這是什麼新技法麼?」

……不想聽他叫師父時,他卻叫得起勁。尤其這樣的時刻。

我沉默片刻,將這東西的名字道出:

「姻緣線?」

雲容重復了一遍,字字玩味。

「這種東西,隻對凡人有用吧?」

話雖這樣說著,他單手扯線頭,多打上了幾個結。

白皙的手腕間,紅線微泛光芒,緊接著便消失無蹤。

我見狀,徹底放下心來——隻有雙方心甘情願,這線才算真正牽上了。

我道:「求個好兆頭罷了。」

我用僅剩自由的手抽散他衣帶,迎上他驀然抬起的雙眼,彎眉含笑:

「洞房花燭夜,是不是該珍惜一下光陰?」

他清朗的眉目便豁然暈開了笑影,低頭吻我,含混應道:「是。」

……

曉來巫山一段雲,暮作楚天霖霖雨。

雨潤雲溫,撥露撩霧。

沾衾湿枕。

……

成親後第六月,我有了身孕。

當我自己診斷出來時,隻覺一切太過荒唐,仿佛上天作弄的玩笑。

雲容觀我近來心情不佳,主動替我攬了出診的活。

但這次的病患有些特殊。我最終還是去到前殿。

來求醫的神族女子姓任,無啟國人。

無啟,即無繼,無後的意思。可她卻想要一個孩子。

她看看雲容,又看向我,好奇問:「姚姬殿下,這位是?」

我先雲容一步淡淡開口:

「是我徒弟。」

「……」雲容側頭看我。

他沒有當著來客的面否認,但陡然轉寒的目光,如雨凇凝在我身。

我沒有回視他,隻專注探悉女子的情況。

——苦求者求不得,無心者鑄成錯。

13

雲容顯然在與我鬧別扭。

這麼多年來我行醫時,他總在旁侍候。以前是作為弟子,後來是作為伴侶。

但近來幾日,我忙得腳不沾地,習慣於喚他打下手。

一回頭,半片影兒也不見。

還是綺芝將我所需藥材備好,憤憤抱怨:

「神女,你莫念他,今早還見他與任夫人相談甚歡,遊手好闲……」

接完診不久,我在回房路上,忽然暈倒。

不是尋常因勞累而昏厥。

醒來後頭痛如斧鑿锧裂,難言其苦。

雲容坐在床邊,緊緊攥著我的手。

原不想告訴他的「喜訊」,如今看他神情,顯然已知曉。

他垂眼看我:

「為何不認我是你夫君?這樣大的事也瞞著我……你是不是不想要他?」

他沒有松手,但腰杆挺得筆直,與我距離分外遙遠,整個人同玉塑一般,清傲,孤寂,而脆弱。

我隨口解釋:

「阿容,你要理解,孕期的女子總是控制不住有些不可理喻的。我那時心情不好,就不想認你,你奈我何?」

雲容:「……那麼,現在心情好些了麼,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