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誰會那麼傻呀,柳夫人懷胎到今天還不到四個月,是男是女都把不準,就要取代原配王妃所出已經半成年且向朝廷請封過的世子了?
傳言想傳起來,那不管是真的有還是腦補推論,至少得有一定道理做基礎,這就屬於毫無道理想傳都傳不起來的。
但柳夫人特地把她留下來,認真的樣子又實在不像開玩笑。
沐元瑜試探著道:“這些時日,說夫人的話確實有一些——”
她可沒撒謊,孟夫人恨的,就差扎個小人了。
柳夫人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道:“如今我在這裡,不好親向娘娘解釋,但我一向的為人,娘娘應該清楚,便是上回——”
她頓了下,結香忙轉頭跪下:“世子,上回是婢子一時糊塗心大,在王爺跟前胡說了一句,真的不是我們夫人的意思,夫人已經狠狠罰過婢子了,婢子絕不敢再犯。”
不狡辯直接認錯,這個做法很聰明。沐元瑜點頭:“姐姐起來罷,父王已有處置,過去的事不必再提了。”
提到滇寧王的“處置”,柳夫人目中流露出餘悸,她嘴上說仍可像從前一樣過日子,但真的落到那個處境,她才知道那是什麼樣的日子,她自入府未曾受過冷落,滇寧王對她的管制其實也相當於一重保護,一朝失寵,讓孟夫人變著法地磋磨了一頓,她才明白她的心態遠修不到那麼淡泊。
柳夫人收回了思緒,她再度開口的話就又讓沐元瑜一驚了:“王爺雖然私下與我許諾,說我懷的如是個男胎,就許他世子之位,但那隻是因我先前懷相不好,王爺安慰我的話而已,我絕不敢當真,王爺也不是真有此意。”
柳夫人的態度看上去很誠懇,繼續道,“請世子替我轉稟娘娘,那都是小人無事生非,借此添油加醋出來的話。妾身有自知,妾身這個孩兒如是男孩,將來隻會教他孝敬娘娘,恭敬長兄,生在這樣的人家,無論如何也虧待不了他,做個富家翁總是一定成的,如此妾身也就心滿意足了。”
“……夫人想多了。”沐元瑜答著話,心念電轉,總算把事情弄明白了。
大概是柳夫人剛查出懷胎那陣狀態太不好了,滇寧王很憂心這個夢寐以求的幼兒變成空歡喜,於是送柳夫人出來靜養之後,還悄悄給她透了點底,把這個孩子將可能成為世子的未來告訴了她。
但滇寧王恐怕沒想到,柳夫人根本不相信他。
站在柳夫人的立場上,之前才遭到了突然的冷落,她心理上的那種落差忐忑還未完全消除,滇寧王又突然告訴她,將立她的孩子做世子,她的第一個反應不是歡喜,而是——憑什麼呀?
柳夫人不知道沐元瑜是個缺零件的假兒子,她隻會覺得這一冷一熱間來得太大起大落了,她根本想不通憑什麼她生的孩子能凌駕於嫡子之上,要是滇寧王是那種寵妾若狂的昏王也罷了,但柳夫人清楚他根本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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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怎麼想,都隻覺得不相信。
並且同時,她也不知道這回她被滇寧王人為地與滇寧王妃隔絕起來了,這邊的事根本傳不回王府,在她長久以來的觀念裡,王府後院就是由滇寧王妃管著的,所以她身邊多少一定有滇寧王妃的人,這個事要是傳回去叫王妃知道,她可怎麼解釋?
王妃會信是滇寧王主動給她的許諾嗎?難道不是更像她作天作地痴纏來的?
滇寧王給的這個許諾,非但沒有安撫鼓勵到柳夫人的心,反而讓她惶恐起來了。
而沐元瑜的到來讓她確定了自己的猜想,她覺得滇寧王妃一定是聽到了這個傳言,所以才派沐元瑜來探探情況。
這不見得是件壞事,柳夫人抓住這個“機會”,主動捅破了窗戶紙,向滇寧王妃表了表忠心。
事情理順,沐元瑜很有種荒謬的無語感,她那個便宜爹真是,習慣於站在高處擺弄人,就沒有想到人心會有自己的軌道,即使他施與的是好意,也未必會全照著他的意思走。
不過,話說回來,要滇寧王站在柳夫人的立場上,從她的腦回路考慮事情也是有點為難了,在他想來,大概柳夫人知道孩子可能獲得無比尊貴的地位就振奮抖擻,一定會全心全意把心思放在懷育上了吧。
“夫人的意思,我明白了。”沐元瑜開口,“我回去後會一字不改地說與母妃,這不是什麼要緊事,夫人不用再為此耗神多想。請夫人好生靜養,王府裡多年不聞新生兒的啼哭,不但父王有添丁的願望,便是我,也很歡喜將有一個弟弟或是妹妹。”
這是很善意的回應了。
柳夫人表情一松,露出笑容來:“世子這樣說,我就再沒有憂慮了。”
☆、第25章
沐元瑜提著一堆山雞回了府。
這個時辰滇寧王不在府裡, 她就直接去見了滇寧王妃。
一通轉述後, 沐元瑜下了結論:“母妃, 據我看, 柳夫人說的這些話應當都是真的,父王對她隱瞞甚多, 她許多事不知道, 有此憂慮合乎情理。”
滇寧王妃專注聽罷, 神情中隱含的悶色沒有消去,隻是自語道:“如此, 那確實是王爺一人的決斷了。”
她原還想著是不是有萬一的可能,是柳氏借孕在滇寧王面前撒嬌排斥了她的人手,柳氏先前能對家務動心,復寵後那點小心思再生出來不是不可能的事;但如今看, 如果是柳氏的要求,她應該知道圓覺寺的消息傳不過來, 再跟沐元瑜說那些話就多此一舉且自相矛盾了。
滇寧王到底為什麼, 要把柳氏弄出王府脫出她這個當家主母的掌控?
他怕她對柳氏不利嗎?
沐元瑜順利地見到了柳氏不能代表什麼,至多意味著滇寧王還沒打算跟她撕破臉。
他的防備之意是從柳氏查出有孕起,就已經隱隱表露了,左一個大夫,右一個大夫,全是滇寧王親自派了人找來的,隻是那時候滇寧王妃沒有多想,柳夫人腹中這個孩子不僅關乎著滇寧王的求子夢, 事實上也關乎著王府上下的性命之憂,滇寧王著緊一些,為此親自奔波是理所當然的。
直到她發現她無法再直接得到柳夫人的消息,再一樁樁回想過去,才發現那些其實都是徵兆。
滇寧王到底在防備她什麼?又為什麼防備她?
怎麼想都覺得沒必要!
那死賊漢葫蘆裡賣的什麼餿藥!
滇寧王妃緊緊簇著眉頭,越想火氣越上揚,要不是沐元瑜還在底下坐著,以她的烈性就要直接破口罵出來了。
做了一輩子夫妻,殺頭的事都陪著幹了,活活坑進去一個千百般乖巧伶俐的女兒,到頭了就還落得個這樣結果!
嗯,等一等,女兒——?
滇寧王妃如遭一盆冰水潑頭澆下,心裡先是一木,然後便自周身每個毛孔裡都散發出戰慄的寒氣來。
她怔怔地望向沐元瑜。
沐元瑜正喝著水,感覺到了她的注視放下茶盅,笑道:“母妃可是還有事要我去做?告訴我就是,我闲工夫反正也多著。”
滇寧王妃不說話,目光從女兒光潔舒展的額頭下滑,到烏黑的眉毛,挺秀的鼻梁,再到她含笑的微翹嘴角。
她心中一痛。
劇痛。
她太遲鈍了,居然現在才想到,正常情況下,她是不會傷害柳夫人,但假使柳夫人傷害了她,她當然會報復回去。
柳夫人沒有傷害她的能力。
滇寧王有。
他早早地預計了,他有可能對榮正堂一脈做出令她發狂的事,她很有可能會遷怒報復到柳夫人頭上,所以,他未雨綢繆,借著柳夫人懷孕初期劇烈不適的機會把她先弄了出去,令她夠不到她。
柳夫人初期那種外形上的消瘦做不得假,一眼就可以看出,所以她一點都沒有懷疑。
以致落到了這個遲鈍被動的位置上。
“瑜兒,”滇寧王妃的聲音裡含著克制不住的顫抖,她伸出手去,“過來。”
沐元瑜已經覺出不對勁了,但不知道為什麼,有點懵懂地起身走過去,立刻叫滇寧王妃一把攬住摟緊了懷裡。
這是沐元瑜小時候才有的待遇了,隨著她長大,這一二年滇寧王妃一般隻是搭一搭她的肩,不會再親密無間到這個程度。
母親的懷抱溫暖而柔軟,但帶上微微的打顫就讓沐元瑜沒法安心了,她掙出手來繞到滇寧王妃的後背去,輕輕拍著她,從她的懷抱裡努力發出沉悶的聲音來:“母妃,發生什麼事了?您別著急,有我在,我大了,有能力幫您,您告訴我。”
滇寧王妃眼中已經泛出紅色,但閃爍著的並不是柔弱哀傷,她的牙關死死咬著,周身泛出一種護犢母獸般的凌厲氣勢。
滇寧王如在當地,她或許能直接撲上去咬死他。
沐元瑜沒得到回應,她所知也不如滇寧王妃多,想不出滇寧王妃為何如此反應,但她可以從這個結果倒推,她母妃早已不會和小妾置闲氣了,能令她如此暴怒的,隻可能是關系到她和已出嫁的大姐姐。
沐元瑜拍撫的動作停了一下,低聲道:“母妃,和我有關。對嗎?”
滇寧王妃仍是沒有說話。
沐元瑜有點艱難,也有點不可置信地繼續問:“父王,打算對我做什麼?”
說她天真也好,說她幼稚也罷,盡管她心裡一回回地吐槽過豪門好亂,但她是真的沒有想到,滇寧王這一番作態的目標會是她。
這麼快。
不知道是被滇寧王妃傳染的,還是她自己打從心底泛上的那股寒意,沐元瑜也有點顫抖起來,明明什麼都還沒有發生,她的眼圈卻控制不住地發酸起來。
……大概是因為,她和滇寧王的父女之情不假,但她同時也太清楚滇寧王是個什麼樣的人吧。
思路沒轉過來便罷,一旦轉過來,再也無法說服自己隻是想多了。
她憋不住了,撲騰著硬是掙開了滇寧王妃的懷抱,仰著臉問:“母妃,父王容不下我了是嗎?”
關於她未來的出路問題,滇寧王與滇寧王妃是有過鋪設安排的。
滇寧王傷的不是最要緊的地方,他有可能會好,也可能不會。如果不會,滇寧王這一支真的就此斷代,那沐元瑜成年以後就會繼承王位,她特殊的身份注定她這一生不能留下後代——歷代滇寧王有鎮守之職,如邊疆或外藩動亂求助,朝廷旨意下來,滇寧王是需要領兵出徵的,作為主將滇寧王可以不用親上戰場,但總需坐鎮中軍,這種事沒有固定時間,沐元瑜沒辦法隱身數個月不見人,所以她將隻能選擇過繼。
而如果滇寧王好了,那問題將會簡單一點,起碼沐元瑜不用裝一輩子了,她會在合適的時機詐死,而她的“雙胞妹妹”會在合適的機會歸來。
這一局從十二年前就布置好了,不得不說滇寧王幹這種宅鬥類的事是把好手,沐二夫人知道的那個“有人在滇寧王妃的生產上動了手腳”這個消息就是滇寧王放出去的,但這個放出去的消息隻有一半,還有另一半。
——滇寧王妃當年生育的實則是對雙胞胎,有人乘著滇寧王與滇寧王妃一個重傷、一個剛剛生產,皆無力約束府內事宜時,悄悄偷走了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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