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隻得將此身秘技盡數教我,以便隨心而動地應付他。
想我日夜苦學,不屑旁人,隻在他身上用過這些手段。
規矩的、荒唐的、大逆不道的,幾乎都用盡了,竟不甚起效。
現在更是連個鬼魂都勾搭不住,他看我還是那臉不紅心不跳、左手摸右手的德行。
我也是枉費嬤嬤苦心教導了。
8
於無人處,花衍偷偷問我,「小殿下當真要下嫁那位族親?」
我彼時歪在美人榻上,不要花衍動手,徐徐挑著一枚甜橘上的白絡,悠聲婉轉:
「宗貔先前曾有一位未婚妻,是他生母東帳阏氏給他定下的,因那女子出身庶族,掉了皇子的身價,宗貔甚是不喜。不過不喜,不等於無用,草原之上喜愛宗貔的權貴女子甚多,為了不讓狼主疑心他聯絡九大貴族,也為了不讓西帳阏氏往他帳子裡塞人,他便以那位未婚妻的名義拖著,未婚妻身體不好,他一時不能娶她,就更不用娶別人,草原都是先有妻再有妾,他不娶妻,便一個妾也不用納,這才保下了後帳多年安寧。」
花衍奉上巾布,替我將指尖拭淨。
我這才拈了一瓣輕咬一口:
「既然此法如此好用,我何不取其道而用之,就用那個旁支當借口抻住了,倒比我立牌招夫的局面強些呢。」
自古對於男人,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若我是一個已經訂了婚的、坐擁財帛的寡居小婦人,要嫁的丈夫如此綿弱可欺,隻怕比我大剌剌立牌招夫的時候,更香豔些,盯上我的人更多。
這種悖倫和偷竊的刺激,我還怕沒人惦記麼?
狼主塞了這麼個人來就想按住我,真是瞧不起人,有我趙晗月在,草原怎會有一日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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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出我所料。
寡婦門前是非多,近日來窺探之人愈發膽大妄為。
草原民風開放,即便男女之間有了什麼,男人推說一句醉了,將人扛了娶回去,仍是一段佳話。
連六大王和裴滿氏這些貴族,都是這樣結合的。
裴滿氏是貴女,要臉面些,換做一般草原女,又有幾個是正經走了媒聘的?
隻不過草原女子多悍辣,賽馬牧羊不輸男兒,若自己不願意,也不是可以輕易強迫了去的。
但我手無縛雞之力,自我嫁與宗貔,寶帳便時刻引人覬覦。
現在若無宗貔的私衛守在帳外,隻怕我這裡要成了眠芳訪翠的銷魂窩了。
9
那日傍晚,我在馬場喂著宗貔送給我的那隻純白小母馬。
這是宗貔的草場,侍衛依著規矩遠遠站著,不願擾了我的興致。
突然一聲駿馬嘶鳴,不知從哪裡衝撞來了一個莽漢,騎著快馬閃電般奔來,側身伸手便要擄我。
花衍慌張格擋,被他的馬蹄踢開,那人錯身劈手又要拽我上去。
我瞧著侍衛們在遠處奔襲而來,又被蹿上來的蒙面人攔住。
猜想這人弓馬嫻熟,應該是哪家貴族,定是想與我有肌膚接觸,便可向狼主討了我去。
電光石火間,也顧不得許多,我向後退,彎腰矮身躲過他的抓撈。
就這一瞬的工夫,馬場又騎馬奔來幾個人,看來這些人商量好了,拿我當羊羔爭搶。
小白馬見我被人圍著,著急地要往我身邊跑,也被那新奔來的人攔截。
眼看也有人奔著花衍而來。
我將花衍推於旁邊草叢,定了定心神,自己向小白馬處跑去。
這些人既然互相爭搶,勢必不會互相成全。
人這麼亂,便是碰到我,隻要我不認,也是碰不到了。
就在我跑過幾步時,第一個衝來的莽漢縱馬一躍,欲將我壓在身下。
我側身躲避,被他壓住披風下擺,跌落在地上。
我迅速解開披風,一個翻滾,一把匕首已然出鞘。
此時天地不靈,我所依憑的隻有這把刀。
我暗中祈願:「貴妃娘娘,這把刀若刺不準此人,晗月便要多個血窟窿地去地府見你,若真是天道輪回,報應不爽,您也可得安息了!」
正想著,見那人再次撲至,我對準那被虬髯遮住的喉結一劃,頃刻血紅漫天。
那人跪立著,火燒雲將他的臉映襯得通紅,紅燦燦的草原仿佛在這一刻定了格。
世界安靜無聲,他怔愣了許久,仿佛要摸一摸他的脖頸,然後他倒下了。
在他倒下那一瞬間,我在他喉頭瞧見一道深刻的劃痕,那劃痕中間,還鑽出來一支羽箭的錫頭——他跌趴下去,後頸明晃晃扎著一支箭。
草原仿佛被潑上一桶熱油,瞬間炸開了鍋。
花衍撲上來緊緊地壓抱住我。
用身體將我與世界割離,在她的遮蔽下,我隻能聽見紛亂的馬蹄聲,再看不見一絲塵煙。
我安慰般地拍拍她顫抖的手:「姐姐莫怕,有這具血屍,再無一人敢上前。」
此事鬧得甚大,狼主提審諸人,其實也無甚可審,不過是登徒子喝多了別苗頭,說南國帝姬在草原隻瞧得上宗貔一人,他們不服氣,想來佔我的便宜。
以草原女子的潑辣,登徒子輕薄不成反被捅幾刀的比比皆是,但是還未騷擾直接被擊殺,也是頭一份。
10
被我殺害的是徒單的世子,徒單大王就剩下這麼一個成了年的齊全兒子,聽聞根苗被毀,當場氣了個仰倒,衝進狼主寶帳,揚言誓不與我幹休。
正巧,我受此大辱,也不可能讓狼主安穩。
我被抬回七大王寶帳,哭噎個不休,猶自抱著宗貔的牌位,口口聲聲叫著「大王、大王!」誰來也勸不住。
一會兒尋匕首,一會兒找白綾,西帳阏氏和另一位狼主新納的小夫人出身徒單,隻能耐著性子勸我。
直直被我揉搓成了個面團,也敢怒不敢言。
狼主傳召,我往座上一倒,軟綿綿地哭倒在上:「七郎……七郎……」
不說去也不說不去,就是起不來身。
無法,西帳阏氏隻得叫人將螺鈿大椅抬了,送我去狼主大帳。
這一路有不少人圍觀,我故意不穿披風,嬌嬌小小一個人兒,縮在椅中,哀泣如一隻受驚的軟綿小兔,怯弱不能自理。
人群中懷疑之聲甚沸:「這七大王的阏氏看起來這樣嬌弱,能提得動匕首嗎?」
「你看她那手,又白又細,沒骨頭似的,這能殺人?」
我心中暗忖,嬤嬤新教的「我見猶憐,何況老奴」之術甚是得用。
可惜宗貔是無福享受了,倒便宜了旁人。
才到帳外,就聽狼主聲音:「她是南國美後之後,冷血非常,在本國就曾手刃庶母,你兒子去佔她便宜,豈能吃到好果子?」
徒單大王很是不服氣:「美後的後代又如何?他們一家子都是狐狸精不成?他那哥哥,在這兒做質子才多長時間,就攪和得我閨女茶飯不思,半個草原的女人都好像害了相思病,簡直比你們家老七還能禍害人。眼下就這麼個小丫頭片子,居然還把我兒子給殺了。你讓我怎麼咽得下這口氣,我非得把她拖在馬後,跑個一天一夜,再把她切成片喂我的獒犬不可!」
狼主無奈不已:「她是南國的護國公主,豈是一二言語就能打殺的?」
「我不管這許多,我隻要她償命!」
我聽得此聲,搶進帳內:「狼主不如依了徒單大王罷,兒臣從未受過此等潑天大辱,還活在這世上做什麼!?」
言罷,歪歪倒倒地跌落在地上。
徒單大王幾乎想上來將我撕爛,但礙於我是他人之婦:「我兒子連你的一痕油皮兒都沒碰著,你受何侮辱了?」
我淚眼朦朧,死死盯著他:「大王怎知?難道大王在場,親眼所見了不成?」
這一下將徒單大王噎住,我猶自哭道:「我知大王記恨於我,不僅為著世子,還為著哥哥,徒單一族掌管草原貨品進出,東夏進貢的綢緞裡被摻了薯蓣的汁液,造成皮痒之症,引得草原物價飛漲,大王遭了狼主的訓斥,就斷定是哥哥所為,可南國又不產薯蓣,南國之人誰曾知曉它的汁液會使人發痒?連我十弟被薯蓣汁液害得日夜啼哭,也是七大王慧眼識出,告訴貴妃究竟。怎的哥哥就被大王生生賴上了?」
徒單大王氣得手指都發抖:「你還敢說?若不是你哥哥勾搭我閨女,將話套出,怎麼就會有人知曉貨物如何存放,如何分發?」
「知好色,而慕少艾,徒單貴女欣賞哥哥,是我南國之榮,這好好地欣賞傾慕,談的自然是風花雪月,也能扯上旁的?大王好大一個人,辦事不力,就要生拉硬拽上別人,您口口聲聲,可有證據?」
「若我有證據,你也早就被扔到鷹愁澗喂鷹了!!!!」
「夠了!」狼主呵斥道,「現在說的是這個事兒嗎?小殿下,薯蓣之事是誰所為,已無可考,但你戕殺徒單世子,可人證物證俱在啊。」
我抖了抖帕子:「誰說是我殺害的世子?」
11
狼主與徒單大王皆皆愣住。
我又道:「狼主可找仵作和太醫同驗,徒單世子的致命傷是箭镞穿喉,並不是我那淺淺一道劃痕。劃痕既不致命,怎好胡亂託賴說人是我殺的?」
他二人面面相對,狼主叫來仵作與太醫,果然如我所說,箭镞在前而劃痕在後。
徒單大王並不買賬:「既如此,也是你的侍衛所為。」
我搖搖手指:「大王錯了,那是七大王的侍衛,我還未改嫁,就還是宗貔的人,您的世子調戲七大王的阏氏,難道要他的侍衛幹看著不成?」
徒單大王無言以對,狼主鎖眉遲疑,沉吟道:「彼時天色絢爛,未到春獵,侍衛皆不背弓,那樣的距離以手投箭,還能一箭穿喉的,草原上隻有宗貔一人……」狼主聲音轉冷:「來人,去查是誰投的箭,現在就去。」
徒單大王還有不滿,剛要說什麼,狼主摁住他:「行了,哪枝玫瑰是沒有刺兒的?你兒子沒那個撩闲的本事,扎了手還賴得上別人?」
說著深深看了徒單大王一眼。
徒單大王被看得略一思忖,雖仍有憤恨,也強忍著不再言聲了。
我看向狼主,內心冷笑不已:若不是你忌憚這些兒子人大心大,怎麼會任由他們為了一個女人去徵討赫叱,你兒子到底活著沒有,你的確是該好好找找。
眼見已無話可說,我起身告退。
臨出帳,我回身一望,發現徒單大王滿眼是恨,而狼主以捕獵的狼王一樣的眸光在盯著我。
——狼主容不得我了。
不過他現在懷疑宗貔未死,應該想要以我引宗貔現身,暫時不會殺我。
隻是……宗貔會來嗎?
若以前狼主對他隻是利用猜忌,現在他二人已是從父子到仇雠,注定不死不休。
草原的狼隻有一個王,幼狼長大了,狼王還未老去,若彼此失了信任,一翻撕咬,如何也免不掉的。
隻是我現在自身性命都難保,也顧不得感慨皇權噬人。
徒單大王不會放過我,狼主更加不會。
12
戕殺世子的侍衛自然是找不到的,這種殺頭的事,誰也不會認。
徒單大王有仇沒地方報,他安排的人靜蛇一樣盤旋在寶帳周圍,我隻能在帳裡躲著。
不過好在經過徒單世子的以身試法,再也沒有浪蕩子敢在我帳前徘徊了。
展眼春圍將至,狼主遍邀屬國國君。
我又收獲了一位新的追求者——樓蘭的禿珠大王。
禿珠此人比東夏的萬奴王還要貪愛美色,與之不同的是,禿珠風流而不下流,喜愛性格別致些的美人。
聽聞草原有我,禿珠興味大起,幾次策馬追我而來,我擦著宗貔的彎刀,冷聲問道:「大王要做徒單世子第二麼?」
禿珠一雙風流眼彎如弦月,嘴角含笑:「可我就喜歡阏氏這樣的女子,表面看起來溫柔安靜,其實又美、又壞、又兇,配得起我。」
我不想理他,剛要回避,禿珠卻擋住我道:「我知你看不上狼主指的痨病秧子,我樣樣不輸宗貔,二十三不好好瞧瞧麼?」
我一怔,心口怦怦亂跳,他叫我「二十三」,難不成是南國宮廷來的人?可哥哥未曾同我說過呀。
我按住心口,心裡的盤算一閃而過。
我是父皇第二十三女,嫡親哥哥喚我卿卿,隻有旁的哥哥以閨名「晗月」相喚,偶爾會叫我二十三妹、二十三。
我打量他,禿珠大王一抬手,將我的目光引向他的脖頸,那上頭掛著一顆狼牙,狼牙上拴的穗扣,是四哥從父皇身上拽下來的香囊的穗扣!
四哥!
是四哥叫他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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