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書名:忠貞客 字數:4248 更新時間:2025-01-08 11:09:18

母知兒心。她抬手順著我眉眼輕輕觸碰,「貞兒,這不是你一個人的苟且偷生。若你夢中屬實,國朝百年基業會在江南保留,那你早去一日,洛陽便多一日生機。」


懷中塞來一物,我低頭,是中宮印璽。還有一封京中若有難,另立廣陵王為太子的詔書。


手指忍不住顫抖,母親緊緊握來,幫我穩住,「答應母親,你能做到。」


面對母親鄭重目光,我咬緊唇,點頭。


「好孩子。」母親低眸緊緊靠了一下我額頭,松手翻身上馬。


一時古道上蹄聲漸遠,楊柳間蟬聲嘶鳴,我心亂如麻,抱緊印璽不安回頭看。


舅舅立在馬車邊,靜靜望著我。


這一次,他沒有如從前走過來,擦去我臉上脆弱的淚水。


他狠下了心。


因為亂世即將到來,眼淚是最沒用的東西。


5


京城處處都有監視,回南的事不宜聲張。一切都在暗潮洶湧中緊密籌備。


無聲的戰鼓,緊張敲在心中。


臨行,我求了平安符,裝進荷包,並一把父親懸掛於家中的寶劍,送去了趙家。


開門的隻有一個老婦,年紀大了耳背聽不清,說了幾次,還是側耳疑惑。


「啊?女娘你是誰家的?」

Advertisement


我搖搖頭,長話短說,隻請她將東西交給趙既成便好。


說完我便離開,老婦看到劍匣上的精細花紋,會錯意,在身後急聲道:「哎呀,我們大人不成親,怕是辜負女娘了!」


我彎腰進車,沒有答話。


寶劍贈英雄,還恩而已。


我能力微末,隻能寄希望於這些忠貞之士能報國有成了。


「探親」的車馬載著一車車孤本書畫往南去。當初很多名跡毀於戰火,實在可惜。城門兵士搜檢很嚴,我痴迷收藏書畫,京城人人皆知,他們看到這些東西倒也不多心。


何況陸玠還留在京中,我不過一個小女子,沒什麼好警惕的。


不過看到兵士目射精光一件件翻檢過去,心裡還是有些忐忑。城中何時對世家的車馬戒嚴至此,難道藩王的耳目已有所風聞了嗎。


到最後搜檢完了,正松了口氣時,突然又有人攔住,請我下去,需要搜身。


我心裡一沉。懷裡還有印璽。


老管事立馬阻攔:「我家女娘身份貴重,豈能受辱!」


「上面有令,無論公侯。」那衛尉面無表情,上前一步,手抵著刀鞘。


旁邊的衛士朝後看了一眼,扯他,小聲:「要不這個就算了,這是章家女娘,後頭中書令還看著呢。」


舅舅不放心,騎馬在後面不遠不近跟著。


不想那衛尉根本不怵,甩開手臂,冷冷重復:「說了,上面有令,無論公侯!」


氣氛一下劍拔弩張。


我僵坐馬車中,隔著竹簾,飛快想著怎麼辦。


拿出印璽藏在馬車暗格也難保不會被搜出來。舅舅此時出面也容易把事情鬧大,引起注意。


正無措時,外面傳來一道清越的聲音:


「上面有令?不知何人之令,我等守城軍士卻未有所聞。」


竹簾透進細細光影,我看到趙既成穩重走來,瘦高個子如綠竹肅立。


那禁軍衛尉抿緊唇,二人官位雖不一致,但禁軍掌內皇城守衛,論理管不著外軍城門。


不等衛尉擺出皇子劉劭的名頭,趙既成率先發問:「是陛下,還是太子?將軍如此不顧世家顏面,戒嚴城門,不知道的,還以為將軍上面的那位別有所圖。」


這是暗指劉劭有謀反之心。


衛尉臉色難看,咬牙狠望:「趙既成,初入官場,別太得罪人了。」


趙既成淡然頷首:「慚愧,趙某愚鈍,不懂做官,隻知尊天子為主,守天子之令,勿讓百姓憂懼而已。」


說完,他不顧身邊刺目的眼神,抬手讓人放行。


長槊一排排移開,留出一條窄路,馬車重新啟程,隔著竹簾,我與趙既成,目光一觸而過。


6


出了城,過了幾個關卡,人煙漸漸稀少。


護送的侍衛長仰目看了看頭頂被兩側山峰夾聳的一線天,調轉馬頭和老管事說了些什麼。


老管事眉頭蹙起,小跑著到馬車前,「女娘,可能要分兩路改道了。」


改道?


此時已出城了七八日,暮春節氣,日頭熱起來,曬得人昏昏沉沉。我卷起車簾,看向前方。


本來此行已是繞小路,從大堰口過,再順著淮水坐船到徐州,那時到江南地界便好走了。


突然兩路改道,難道是前方有變?


老管事點頭,眉間折起愁痕。


「袁將軍說咱們從出城開始就不對勁,怕是被人盯上了,如今走到大堰口,易進難退,連一隻飛鳥都不見,恐有埋伏。


「為保女娘平安,還請女娘與侍女互換衣物,分出一路引開注意,到渡口驛站匯合。」


我垂眸猶豫。


侍女娥兒握住我手背,「女娘,奴願意。」


不等我開口,她已朝老管事頷首,放下車簾帷幕,伸手飛快為我解開領扣。


「此行艱難,夫人早有言先,奴自請隨行,便是放心不下女娘。」


見我掙扎,她面色嚴肅止住:「女娘難道忘了夫人所託?何況分路而走,也是禍福兩半,奴知女娘關愛,但事宜從權,切莫因奴區區卑賤之身誤了時機,延誤大事。」


我怔住,望著娥兒。


前世我身邊的婢女,活著跟著我逃回南方的也隻有娥兒一人。饒是如此,她依然因路上難走時背我過泥沼,落下腿疾,到了南邊沒多久便病痛而死。


我怎能又害她落入險境。


「女娘!大事為先啊!」娥兒焦急道。


心裡重嘆。我咬住牙,憋著淚意,垂下手。


很快,娥兒換好彼此衣物,為我戴上帷帽。


我切切囑咐:「千萬小心。」


她微笑,隔著薄紗,看不清眼中是否懼怕。


外面催促聲傳來,隻好匆匆分別。趁著天色昏暗,一道走大堰口,另一道悄然分出隊伍從側邊山上繞路。


7


不知走了多久,夜已深。


蒼白月色照著車馬疲憊笨重的影子,老管事讓大家堅持,等天明下了山再休息。


我也明白,此時不能放松警惕。但周圍太安靜,連風聲也沒有。


連日趕路已是筋疲力盡,我不自覺靠著車壁,眼皮上下打架。


大概隻是閉了一下眼,外頭突然馬聲嘶鳴,心頭驚動,猛地睜眼。前方幾叢黑影在月光下跳出,長刀冷亮,劈向前方開路的馬隊。


老管事當機立斷,飛馬衝來,踹開車門將我撈到身前,勒韁低喝:


​‍‍‍​‍‍‍​‍‍‍‍​​​​‍‍​‍​​‍​‍‍​​‍​​​​‍‍‍​‍​​‍‍‍​‍‍‍​‍‍‍‍​​​​‍‍​‍​​‍​‍‍​​‍​​​‍​‍‍‍‍‍​​‍‍​​‍‍​‍‍‍​​​‍​​‍‍​​‍‍​​‍‍‍​​​​‍‍‍​​​​​‍‍‍​‍‍​​‍‍‍‍​​​​‍‍‍​​​​​​‍‍​‍‍‍​‍‍‍‍​‍​​​‍‍‍​​​​‍‍‍​‍​‍​​‍‍​​​‍​​‍‍​​‍​​​‍‍‍​‍‍​‍‍​​‍‍​​‍‍‍​​‍​​‍‍​‍‍‍‍​‍‍​‍‍​‍​‍​‍​‍‍‍​‍‍‍‍​​​​‍‍​‍​​‍​‍‍​​‍​​​​‍‍‍​‍​​​‍‍​‍​‍​​‍‍​​‍‍​​‍‍‍​​‍​​‍‍​‍​‍​​‍‍‍​​‍​​‍‍‍​​‍​​‍‍​​​​​​‍‍‍​​​​​‍‍​‍‍‍​​‍‍‍​​‍​​‍‍​​​​​‍​​​​​​​‍‍​​​‍‍​‍‍​‍​​​​‍‍​​​​‍​‍‍‍​‍​​​‍‍‍​​‍​​‍‍​‍‍‍‍​‍‍​‍‍‍‍​‍‍​‍‍​‍​​‍‍‍​‍‍​‍‍​​‍‍​​‍‍​‍​​‍​‍‍​‍‍‍​​‍‍​​​​‍​‍‍​‍‍​​​‍​​​‍‍​​‍‍‍​​‍​​‍‍​‍‍‍‍​‍‍​‍‍​‍​‍​‍​‍‍‍​‍‍‍‍​​​​‍‍​‍​​‍​‍‍​​‍​​​​‍‍‍​‍​​‍‍‍​‍‍‍​‍‍‍‍​​​​‍‍​‍​​‍​‍‍​​‍​​​‍​‍‍‍‍‍​‍‍​‍​‍‍​​‍‍​‍‍​​‍‍​‍​‍‍​‍‍‍‍​​​​‍‍‍​‍​‍​‍‍​​‍‍‍​‍‍​‍‍​‍​‍‍​‍​‍​​‍‍​​​‍‍​​‍‍​‍​‍​‍‍​‍​‍‍​‍‍​​‍​​​​‍‍​​‍​​​‍‍​​‍​「走!」


為首賊人狼眸兇戾,敏銳盯來,舉刀一指:「這邊,進林子!」


夜風遲來,刮過臉頰,刀子般鈍疼。


一聲箭矢,射入老管事肩頭,他冷汗直冒,抱住我掉下馬。


「奕伯……」我焦急呼道。


來不及多言,奕伯踉跄將我推下一個矮坡,底下墊著松針枯葉,他將我用力塞進樹洞裡,形成天然遮蔽。


追兵馬蹄聲漸近。


「不要出聲。」


奕伯呼吸不穩地最後向我囑咐,說罷依舊坐上馬,引著追兵往前去。


頭頂震動,追逐聲如波濤,一浪接一浪。


我蜷縮樹洞,手腳冰涼麻木,聽著上面的叫喊廝殺,死死咬住手背。


很久很久,林子裡才安靜下來。有風拂過松梢,哗然似雨聲。


一滴,一滴,滲進樹洞。


不是雨。


滿目鮮紅。


我爬出樹洞,滿手血汙,裹緊披風,不能回頭望一眼。


膽怯哭泣挽不回他們的命。


唯有向前,向前。


8


殺戮之後,四下晨霧裡也氤著血氣。


我摸索著在林子裡穿梭,惶惶疲憊間,摸到樹幹,想靠一下,「樹幹」卻忽然垂晃。嚇一跳,定目細看,竟是一具缢死的屍體。


一時,我打了個寒噤,毛發皆豎,後退著,不料緊挨著的樹上也吊了具女屍。


一下退出七八步,視野變寬,光從密林間灰蒙蒙投入,看清了,小徑兩道,每隔幾樹,都掛著自缢的人。面黃肌瘦,骨頭幾乎要刺破皮。


風吹過,煙霧橫穿,瘦屍悠悠擺動,仿佛冤苦無處訴,化作一座座樹塔上祭祀告天的鐸。


瞠目結舌已不能描述我的心情。夢嗎?還是我也已經死了,在黃泉路上?


忽然,耳側傳來一道哀哀呼吸,我如驚弓之鳥,險些叫出聲。


「救……救命……」


是誰?


活人?


我循聲穿過一叢荊棘,在樹旁看到一個衣衫破爛的女子。


起初我以為是娥兒,急忙跑過去,卻是一個意想不到的熟人。


「怎麼是你?」


女子下垂的秀美眼眸被打得烏青泛紅,她護著的小腹微微隆起,顯然是有身孕。


正是袁自觀心尖上的那個鄒姓丫頭!


我愈發覺得自己是在做夢了。鄒容秀卻認出我,急急伸手:「女娘,救救我的孩子。」


低頭一看,她腿間隱隱有兩條血跡。


三言兩語間,我知道了她上月被袁老夫人趕出府,悄悄賣給人牙子,不想買她的這家知曉了她早有身孕,輾轉又將她賣到更遠的山裡。正在路上時,遇見惡徒流民,將她奸汙,隨手扔在這裡,由她死活。


她接近崩潰,顛三倒四抓住我哀懇。


「這是公子的血脈,女娘,你發發慈悲。妾失了清白,公子不會要我了,屆時妾生下孩子就去死,不會礙女娘的眼,求求你,求求你。」


救不救?


可我也是自身難保。


腦中一片漿糊,我狠狠咬了口舌尖,痛得清醒了些。


這世上,男人做錯的事,總是怪在女子身上。她現在不是誰的女人,隻是一個懷身大肚,不救便死的弱者。


我伸手去扶她。


隻是我力氣小,抱著一包袱書冊孤本,難免左支右绌。鄒容秀無力靠著我,小聲道:「我幫女娘拿吧。」


我默了須臾,抬頭看。


兩道皆是餓死鬼,亂世詩書作何用。


我放下包袱,將這些我曾經視作珍寶、避難所的書冊,深深埋進枯枝爛葉裡。


再撿起一根粗木,揣好懷裡的印璽和詔書,扶著鄒容秀一深一淺往山下走。


9


我從未這般狼狽過。


拖著個弱婦,天公也不作美,雷雨交加,好幾次我都差點踩空,摔下山崖。


到後頭,我餓得頭昏眼花,鄒容秀更是幾次昏迷,全靠我半拖半背才支撐住。


所幸在我覺得自己快撐不住時,遇見一對上山砍柴的老夫婦,他們收留我們,給了我們吃食和遮蔽風雨的屋檐。


我以金釵玉镯為謝禮,他們卻搖頭,說:「如今這世道,抱金餓死的何其多。小娘子不知城外事,年初一場大雪,後頭接連暴雨,又有蝗災,兖、豫二州鬧飢荒,到處都是山盜流民,糧食比金子還貴。」


聞言,我想起山上那些餓得隻剩骨頭的屍體,捧著來之不易的粥湯,有些難以下咽。


這些事,京中一點消息也沒有。豪族世家日日美酒珍馐,大開宴席。劉劭與富家子弟競豪奢,從府中流水似倒出來的肉菜,吃不完隻能喂豬狗。


又想起兒時,父親在家時,因我嬌氣挑食狠狠打了我的手心,說:「外頭不知多少人拼盡血汗才能換來這一箪食一瓢飲,你可明白!」


那時我如何能懂,隻覺得父親嚴厲,難以親近。摔了碗氣衝衝道:「外頭的人與我何幹!」


我賭氣,不送他出徵。由此父女不歡而散。


關河阻斷,生別死離,前世今生已二十有七年矣。


阿婆見我面色蒼白,不好意思地搓手,「貧家粗飯,小娘子吃不下去吧。」


「沒有,很好吃。」我搖頭苦笑。


屋內,鄒容秀從昏迷中醒來。她的孩子沒留住,靠在床邊恹恹垂眸。


我喂給她粥米,她輕輕搖頭,有絕食之意。


磕碰一聲,我放下碗。


「我救你,不是因為你肚子裡所謂袁自觀的血脈。」


鄒容秀眼睫一顫,望向我。


「難道你活隻是為了他,為了給他留個孩子?說什麼沒了清白,他就不要你。世道的錯,男人的錯,你全攬在自己身上作甚。不僅輕賤自己,也輕賤了我救你之本心。」


說起來,前世她也算不上過得好,大半生被藏在佛堂,形同囚禁。


我偏頭,不去看她快哭的神情,把粥匙懟在她嘴邊,「快吃吧!吃飽了才有力氣狠狠回去給姓袁的一巴掌,自己女人都護不好,算什麼大丈夫。」


鄒容秀嗚咽兩聲,費力咽下粥。淚流滿面。


歇停了兩日,雨勢總算小了。


聽我說要去渡口下徐州,老夫婦勸我再留幾日,「瞧著外頭不太平呢。」


正是如此,才不能久留。眼見飢荒,後面又有戰亂,我多留幾日,便多佔幾日老人家的口糧。何況若追兵找到這,於二老更是大禍。


辭別前,我悄悄將一半金釵首飾留在屋裡,一半留給鄒容秀。縱然比不上糧食,總還是有用處。


「若有機會,二老還是趁早往南邊走吧。」我提醒。

熱門推薦

後宮美人殤

後宮美人殤

出嫁前,阿娘送我一對情蠱,說是可護 我十年恩寵。結果我太笨了。把情蠱下 給了皇後。我剛出生那年,國師說我

大儒之女

大儒之女

身為大儒之女,卻因父親一言,我不得 不嫁給一低賤苦役。陪他亂世起家、稱 霸中原,才得知他有一摯愛青梅

教瘋批大佬正確戀愛

教瘋批大佬正確戀愛

"小姨和初戀結婚了,繼子是我們學校的校草江停碌。 他給我輔導作業,說「錯一道親一下」。"

離婚申請

離婚申請

"我和許承鈺的婚禮辦得很簡單,沒有彩禮,沒有五金。 老城區的三星酒店,二十桌流水席,租借的兩千塊錢婚紗,是他娶我進門的全部。 婚禮當天有人跟許承鈺打趣,說一個公司董事長結婚辦成這個樣子,傳出去怕是要被人說闲話。 許承鈺隻是低著頭抽煙。 被問得煩了,斜睨著我,吐出三個字。 「她值得。」 別人不知道他的意思。 但我明白。 他說我值得身上這套兩千塊錢的租借婚紗,值得這場倉促又廉價的婚禮。"

人間綠茶

人間綠茶

你是po 文女主,卻意外穿到死人文學裡。原書裡。你的繼兄愛你,卻為延續家族榮耀,下藥將你送上大佬的床。

郎騎竹馬來

郎騎竹馬來

嫡姐說,姜家女永不為妾。於是我這個嫡次子,替她入了將軍府。 芙蓉帳暖,紅燭搖曳。我低聲啜泣求他放過。 賀正則緊緊扣住我的腰,嗓音低沉: 「姜青渝,當年你辱我時,可曾想過會有這麼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