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書名:不見上仙三百年 字數:3898 更新時間:2024-10-28 23:05:47

字體大小:

16 18 20 22 24 26 28

他渾身的經脈都浮於皮膚,看起來猙獰可怖。但他還在不斷甩出新的鎖鏈——


每斷一根,他就補上一根。


斷十根,他便補上十根。


……


斷裂聲和鎖扣聲層層相疊,但最終還是他先敗下陣來。


他身上凸起的脈絡不知從何處裂開了口子,血液汩汩下流,順著手臂再到手指,染得鎖鏈通紅一片。


第一道鎖鏈沒有續上的時候,他力道一空,整個人踉跄了一下。


接著便是第二道、第三道……


眨眼之間,一邊的鎖鏈就全被截斷。


家主猛地脫了一邊力,在狂風中半跪於地。


下一瞬,另一邊也全然截斷。


就聽一聲轟然巨響,瑩白鎖鏈悉數碎裂,跟著冷石地面一塊兒塌陷下去。露出了高塔地底下的東西。


烏行雪先是看到了兩口棺木,擺在巨大的陣中,四周全圍著蠟燭。


接著,他聽見了數以萬計的尖嘯和悽厲叫聲……


他上一回聽見這樣的聲音,還是在墳冢無數的京觀。


這裡不僅聲音像,氣味也像。

Advertisement


就好像有人把京觀數以萬計的亡人引到了這裡,封在塔下,一邊養著這兩口棺木,一邊煉就換命禁術。


正常來說,如此衝天的兇煞陰氣,方圓百裡的人都能感知到。


然而這座高塔椽梁裡嵌著神木碎枝,神木之力剛巧能蓋住這些兇煞陰氣。與此同時,這些兇煞陰氣又剛好能掩住神木碎枝的氣息。


倒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相輔相成了。


烏行雪沉了臉。


怪不得這裡的神木氣息讓他又熟悉又陌生,還沾染著幾分邪祟感,都是拜這地底下封著的東西所賜。


“棺木裡的人是誰?”烏行雪沉聲問。


封家家主滿手是血,攥著碎掉的瑩白鎖鏈,跪在塌陷的碎石間,怔怔看著那兩口棺木,片刻之後啞聲笑起來。


良久之後,他答道:“那是我一兒一女。”


兒女?


烏行雪皺起眉,下意識朝封徽銘望了一眼。


封徽銘攥著劍柄,也脫力地跪在地上,低垂著頭,連呼吸都是輕顫的。


如此看來,所謂的換命,就是拿封徽銘換他死去的兒女了。


封家家主眼裡隻有棺木。


他一邊汩汩流血,一邊輕聲說:“……我兒君子端方,豁達溫和,甚至身子骨略薄了一些。我那愛女略小兩歲,天資聰穎,根骨奇佳,脾性如鋼……”


那雙兒女很小的時候,他就想著,倘若以後他們長大成人。他這家主之位,可傳給根骨好的女兒。兒子呢,就做個輔位長老,管管丹藥和醫堂。


兄妹倆能撐住封家的門面,成一段佳話。


可惜啊……


這雙兒女尚未成人就都故去了,同一天,同一死狀,之前也同樣毫無徵兆。別人不知兄妹倆死於何故,紛紛惋惜哀嘆,也不知怎麼安慰他,隻能衝他說“節哀”。


但他作為親父,自己心裡卻清清楚楚……


當初他年少時候曾誤中邪術,本來是要死的,卻被強救了回來。救他的法子不算光明,他也知道往後必定會付出一些代價。


但他沒有想過,代價會落在兒女身上。


他曾經一萬次嗤嘲:他們封家斬除邪祟,憑何會遭此報應?


真是……不講道理。


所以他不服。


他找盡辦法,想要跟命掙個高低,想把那雙他極其喜愛的兒女從棺木裡拉回來,想他們重活於世、光耀門楣。


他最終找到了一種換命禁術,說難很難,說簡單卻也十分簡單。


就是需要亡人魂,也需要活人命。


以亡人鋪就禁術,再找個活人以命換命。


一個兩個亡人根本不夠,他需要數以千計甚至萬計的亡人,才能鋪一條換命的路。所以,他把手伸向了有著巨大墳冢、埋著不知多少亡魂的京觀。


但他沒想到,京觀那裡來了個散修,就地築了高塔,日日夜夜逡巡守護。那散修在那多守一日,他便耽擱一日。


他便稍稍動了些手腳。


於是不久之後……散修走火入魔,墮入邪道,那座高塔成了藏汙納垢之處。


他是殺是封,就都師出有名了。


第59章 虛情


封家家主一直在說著他那雙兒女如何如何好, 如何如何可惜,張口閉口皆是深情。


封徽銘攥著劍,沉默地聽了很久, 終於有了動靜。


他從手指開始抖, 連帶著整個人都在顫, 杵在地上的劍也咯咯作響。就像平湖落石,漣漪越擴越大……


寧懷衫離他最近, 第一個注意到。起初還以為是受了傷,痛的。後來才發現,封徽銘是在笑。


那笑裡半是嘲諷、半是憤恨, 還帶著一抹難以形容的瘋意, 聽得寧懷衫毛骨悚然。


“我兒、我兒、我兒……滿口我兒。”封徽銘頭也沒抬, 就那麼一下一下點著, 啞聲重復著家主的話,然後又帶著笑嘶聲道:“我當年究竟有多傻、多蠢!才會聽你叫幾聲‘我兒’,就暈頭轉向不知東西南北了?”


他笑了好久, 笑得都嗆住了,又道:“我居然以為這兩個字多麼難得,多麼真情切意, 叫上幾回,就是當真把我看做自己人了, 我可真是……”


他重重地喘了一口氣,抬起頭來,兩眼通紅, 隔著猩紅燈火看向封家家主, 輕聲道:“我可真是個絕好的苗子,你不是常同我說這話麼。我以前不明白, 現在簡直不能更明白了……”


“我真是個絕好的苗子啊,被幾聲‘我兒’騙得團團轉,這麼蠢的人上哪兒找?你當初收留我的時候,一定也是這麼想的吧?”


否則就不會說出“八歲是正好的年紀”這句話了。


他被封家家主領進門時正好八歲,明一些事理了。所以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家破人亡,無依無靠,本該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但託家主的福,他從此有了遮風避雨的地方,他有家了。


從今往後他所獲得的一切都要多謝這個人,弟子堂的先生說:人要知恩圖報。


他記這句話記了好多年。


他知道自己並非封家真正的血脈,一切優待都並非理所當然,而是得用刻苦、聽話、替封家長臉……這些去換。


都說家主不苟言笑,不是慈父,總是十分嚴厲。讓他笑一下難如登天,從他口中聽一句誇獎也十分不易。有很長一段時間,他每日所求就是家主衝他點一下頭,說一句“尚可”。


他比所有弟子都用功,磨壞的練功服和劍石比所有人都多,又花了七八年,終於有一天,家主衝他笑了一下,說:“我兒是個好苗子。”


一聲“我兒”,讓他有了“父慈子孝”的錯覺。


他那時候年輕氣盛,一片赤忱,恨不得把心都掏出去,巴巴地捧給封家,隻要派得上用場就行。他甚至同封殊蘭說:“就是哪日讓我豁出命去,都在所不辭。”


結果封殊蘭潑了他一盆冷水,說:“我們同一眾弟子其實並無區別。”


就是從那時起吧,他和封殊蘭這個“妹妹”便有些“道不同不相為謀”了。


他在一聲又一聲“我兒”裡迷了心竅,一度覺得自己雖是養子,卻與親子無異。覺得自己今後是要接下家主大任的,否則家主怎麼會把那麼多封家的往事、機緣說給他聽?甚至還帶他進了無人能進的秘地。


他在這“迷魂陣”裡自欺欺人了近百年,直到某一天,他忽然發現自己身上逸散出了一股若有似無的死氣。


他起初以為是自己斬殺邪魔時不注意,中招而不自知。


最蠢的是,他同家主說了……


就像一個尋常兒子在外受了傷,順嘴同父親提了一句似的,他居然同家主說了這件事。


封徽銘永遠記得那一日——家主憂色深重,立即叫了醫堂長老過來,親自看著長老給他查。之後又帶他去了秘地,讓他借助神木之力調養。


而他當時感動極了……


“我當年居然感動得手足無措,你知道嗎!”封徽銘猛地一拍地面,瞬間到了封家家主面前,劍尖在冷石中拖出一道深深的溝壑。


家主眉心一跳,斷裂的鎖鏈猛地揚起來,每個斷口都化作尖刃,直朝封徽銘搗去!


封徽銘也炸起一身劍氣,每一道白芒都與尖刃死死相抵。


一瞬間,飛星四濺。


封徽銘就像根本不怕那些尖刃一般,又朝前壓了一點,滿眼通紅咬牙道:“我當初恨不得要把心肺都掏給你!你知道嗎——父親?”


家主聽到“父親”兩字,攥著鎖鏈的手指動了一下。但也隻是動了一下而已,力道絲毫沒松。


“我當初有多感動,後來發現問題的時候就有多寒心。”封徽銘又往前進了一寸,手指在氣勁震動下溢出了血,但他絲毫注意不到,“你嘗過那種滋味麼?就像剝光了站在雪原上,比死都難受呢……”


家主終於神情空茫片刻,又深深擰起眉道:“你知道?你……知道?”


封徽銘又緩慢笑起來,那笑裡滿是自嘲,帶著幾分狼狽悲哀:“……是啊,每來一次這座高塔,借著神木之力調養一番,那股死氣就暫時蓋住了。但時間久了,傻子都能意識到不對勁吧?你又何必如此驚訝。”


“還是說……在你眼裡,我當真就蠢得不可救藥?連這點端倪都發現不了?”


家主嘴唇微動。


這句話問出來的時候,就連烏行雪他們都皺起了眉。


從先前封徽銘的反應來看,他確實知道自己身上有死氣,但他們以為他隻是覺察到了古怪,或是隱約有所懷疑。


可現在聽他這麼說,就好像……他不僅覺察到了自己身上的死氣,還知曉換命陣法的存在。


寧懷衫看著封徽銘,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你……你何苦?瘋了嗎?”


封徽銘嘶聲道:“我何苦?我也想知道我何苦!我明明可以反殺!”


封徽銘衝著家主道:“我可以反殺的你知道嗎?!我在腦中謀劃過很多很多次,我想象過很多回,隻要其中任何一回!隻要任何一回我狠下心,就可以讓你死在我前面,可以用一百種讓你生不如死的辦法拷問你、逼迫你,讓你親口告訴我你在我身上做了什麼——”


他劍氣又進一寸,壓得家主的鎖鏈咯咯作響,兩邊都發起抖來。


“我甚至可以逼著你,親手把我身上的東西,挪到你自己身上。我想過無數次——”


“那你為何不動手?”寧懷衫又道。


“我——”封徽銘臉上終於有了遮掩不住的狼狽,卻讓人覺得有些可憐。他死死盯著面前的家主,嘴唇顫抖著,臉色陰沉,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為何呢?


因為他優柔寡斷,不算良人,但想狠又狠不到底。


每當他生出那些陰狠的想法時,他總會想起當年被牽著走近封家大門的瞬間。總會想起當年弟子堂的先生說的那句“人要知恩圖報”。


於是,那些陰狠反殺的想法永遠隻出現在夢裡,隻要他一睜眼,隻要他清醒過來,他就會下意識把那些事情壓在心底,壓得極深,假裝自己一無所知。


時間久了,他便生出了一種錯覺——好像隻要他不去碰、不去問、不真的看到換命大陣,一切就都是假的,都是他疑心過重、胡亂猜測的。


他畢竟是養子,畢竟掏心掏肺這麼多年,哪怕就是養一條狗,也該有點舍不得吧?也會下不了手吧?


他就是在等對方下不了手。


他甚至還想著,自己早日站穩腳跟,接過封家大位。搶在換命大成之前,成為封家最有話語權的那位。


在那種情況下,他這位“父親”是不是就該顧全一點大局,會改變想法。


“我不是沒法自救,你明白嗎?”封徽銘沉聲道,“我隻是……”


隻是想看你後悔,看你表現出一點點“父子情”,僅此而已。


他沒說完,但家主似乎明白他的意思。

熱門推薦

見鹿番外:堪折

見鹿番外:堪折

在這世上,我最喜歡的人是景晏,最討厭的人是元元。我堂 堂一個郡主,居然要去討厭區區一個婢子!這事說來說去,也要歸結到景晏身上,要不是他喜歡元元,我也不會討厭.

小叔,我錯了

小叔,我錯了

我是小叔文裡的惡毒女配。按照劇情,我作為沈家養女,因 覬覦小叔,嫉妒女主在和堂哥解除婚約後,還能得到小叔的 青睞,便多次謀害女主,最終自食惡果。

我穿成PO文裏男主的後媽

我穿成PO文裏男主的後媽

"我穿成PO文裡男主的後媽。 本該跟女主糾纏不休的男主,卻在某次醉酒後將我抵在牆上。"

假死後長公主改頭換面,開啟復仇之路

假死後長公主改頭換面,開啟復仇之路

"我是大周公主,慘遭竹馬與皇妹陷害失了清白。 繼後怒斥我有損皇家顏面,讓太監給我灌下鶴頂紅。 我被一卷草席裹去扔進了亂葬崗。 隻是他們誰也沒有想到, 那太監與我生母有三分交情,留了我一條性命。"

竹馬和弟弟看上了小白花女同學

竹馬和弟弟看上了小白花女同學

"班裡有個叫喬欣欣的女同學。 是出了名的喜歡自拍。 她在實驗室裡自拍,導致實驗數據泄露。 全組三年的辛苦功虧一簣,浪費了上億元的研究資金。 我準備向導師舉報,卻被竹馬和弟弟阻攔。 「如果你去了,欣欣將來該怎麼辦,萬一她畢不了業,就沒有未來了。」 後來,數據泄露的事情被曝光網絡。 我成了背鍋俠。"

烈犬

烈犬

三年前,黑道大佬顧許撿了我。從此,他手底下多了條敢玩命的瘋狗。 一次任務失敗。我下跪請罪。他當著小弟的面賞了我一巴掌。 我眼神一黯,迅速調整姿勢。 可等人都散去,我迫不及待撲向他。 顧許咬牙切齒:「牲口!你竟然敢當著這麼多人的面…… 「兵不血刃的方法這麼多,你偏選了種這麼臟的,今晚不許上我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