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忙說：「退回來了，媽快看看。」

奶奶看了一眼，笑逐顏開：「退回來了，退回來了，這下我放心了。」

我爸說：「媽，您冤枉了心心，不給她道個歉？」

奶奶瞪我一眼：「小孩子家家，道什麼歉？」

我媽說：「小孩子，你冤枉了她，也應該道歉！你還說心心是小偷，我的女兒我知道，她從來不亂拿別人的東西。你發的紅包，她從小就沒有領過。你不分青紅皂白就冤枉她……」

奶奶聲音大起來：「我冤枉她了又怎樣？你把我殺了嘛！不就一個紅包嗎？多大點事，你兩口子沒完沒了的，沒有一點格局！」

15

姑姑們紛紛勸阻，讓她少說幾句。

我把我媽拉進臥室。

我媽突然就哭了：「媽媽真沒用，讓我女兒受委屈。」

我抱住她說：「我不委屈，隻要爸爸媽媽相信我，別人說什麼，我根本不在乎。」

姑姑和叔叔都進來，替奶奶給我們道歉。

我心裡也清楚，除了奶奶，大家都是相信我的。

所以我很快就從委屈裡走了出來，慢慢把這事忘記了。

但現在我才知道，這事一直是我爸媽心裡的一根刺。

奶奶對他們的傷害，他們可以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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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奶奶對他們孩子的傷害，卻如針一般扎在他們心頭，揮之不去！

我爸提到這事，奶奶也不後悔。

她生氣地說：「你還跟我翻舊賬，我十月懷胎血流血滴把你生下來，含辛茹苦把你養大，你記不得我一點好的，就記得對不起你的。你媽是壞蛋，是惡霸地主，那你把我殺了啊！」

「不可理喻！」我爸氣得轉身就走。

奶奶追著罵：「你說什麼？我不可理喻？你個短命的，有你這麼罵自己媽的嗎？你往哪裡跑？把房子過戶給我！不過戶房子，就給我拿二十萬塊錢，我跟你買斷關系！」

我爸不理會，大步出門，砰地關上了。

奶奶大聲罵：「砍腦殼的，二十萬都舍不得給我，你這麼不孝，天老爺要收你……」

我媽勃然大怒。

她是極其護短的人。

既護我爸爸，也護我。

哪怕奶奶罵爸爸也不行。

何況這話罵得太惡毒了。

哪有當母親的這麼咒自己兒子的？

我媽提著奶奶的密碼箱就扔了出去，叫她滾。

奶奶站在外面，一邊大聲哭，一邊訴說我媽種種不孝。

16

我媽火冒三丈，打開門就罵：

「你享了一輩子福，作天作地，倚老賣老。

「兒女把你當孩子哄，你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你活了幾十年，一事無成，連熬粥都熬不熟。

「你男人每天忙裡忙外，年紀輕輕就活活累死。

「他就是被你個沒出息的女人害死的！

「你還口口聲聲說你命苦，你命苦是我造成的？

「是你自己作的孽！

「你害死了你男人不算，還咒你兒子。

「你是不是巴不得你兒子死了，想讓我也年輕輕守寡？

「也是，你養了五個，老大死了，還有四個可以供你。

「可他是我的男人！

「是我心心的爸爸。

「如果他死了，我怎麼辦？我的心心怎麼辦？

「你這種老妖婆心比鍋底還黑，說你黑心爛肺也不為過！

「我們養你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可你不滿足，勾搭上一個野男人，就要搶我們的房子。

「還咒我男人死！

「你不愛你兒子，沒關系，我們不稀罕。

「我愛他，我女兒愛他，就夠了。

「我就要他好好活著，我要他長命百歲！

「我要跟他白頭到老。

「你看不慣就滾！」

我媽把奶奶的衣服和證件都扔了出來。

很多鄰居圍過來看熱鬧。

大家說的說，勸的勸，議論紛紛。

我媽一直是很內斂的人，信奉家醜不可外揚。

以前吵架是關著門吵。

今天她故意把門打開，讓大家都聽見。

我爸也回來了。

他站在人群後面，默默看了一會兒，進來拿起奶奶的衣服和證件，對我媽說：「老婆別氣了，我這就把她送走。」

17

奶奶拽著說：「我不走，這是我的房子，這是我的家，我哪裡也不去。」

我爸指了指房後那幾間舊瓦房：

「那才是你的房子，是我爸留給你的。

「你要麼以後就到後面去住。

「你想吃什麼煮什麼，別來擾亂我們的生活。

「你就當我死了，你大兒子死了。

「要麼你去老四家。

「大門的鎖，我要換掉。

「以後沒有我們的允許，你進不來。」

奶奶撒潑地喊：「這咋得了哦，我吃了一輩子的苦，把大兒子拉扯大，現在要把我趕出家門……」

「你沒有大兒子了，他死了，你快去找其他兒女。」

我爸不由分說，把奶奶拉了出去。

鄰居們來到我媽面前安慰她。

我媽再也忍不住，痛哭失聲。

我也在這邊哭。

我有點怨恨我爺爺，他給我娶了一個什麼奶奶啊。

攪得全家雞犬不寧。

鄰居離開後，我看見我媽呆呆地坐在客廳裡，眼淚無聲地流。

我心疼不已。

這時，我爸給我發消息，讓我給媽打個電話，他擔心我媽想不開。

我答應了，趕緊打給我媽。

我說：「媽，我看到監控了……」

我一邊安慰她，一邊跟她一起哭。

我媽講述了很多奶奶被騙的事。

有一次，她買了一個淨水器回來。

網上三百多就能買到的東西。

她花了六千八。

村裡也有其他人上當的，有的買成三八千，有的買成四千八。

奶奶財大氣粗地說：「我要最好的。」

人家說：「最好的就這一臺，六千八。」

18

等我爸媽回來，看見廚房裡都安裝好了。

奶奶向我爸要錢：「我是為你們的身體著想才買的，人家說了，用這個東西幹淨衛生。」

我奶奶愛炫耀她養的兒女都有出息，給她拿很多錢。

「除了老大兩口子沒出息，我那四個都能幹得很。」

她隻承認姑姑和叔叔給她拿錢，不承認我爸也給她拿過錢。

後來她又買了一口鍋，網上五十塊錢五件套。

她買成六百。

一個水杯，所謂負離子杯子。

網上三塊錢，她買成六十。

自己家樹上有蘋果。

我奶奶禁不住別人三句好話。

人家喊幾聲：「阿姨，幫幫忙嘛！今天如果不賣完，爛了可惜了」

她就大大方方買回來一口袋，五十斤。

蘋果陳放的時間過久，沒有蘋果味了，都不愛吃。

沒兩天就爛得差不多了。

奶奶不讓扔，說把爛的部分削了，好的切碎煮在粥裡。

「那是人家辛辛苦苦種出來的，扔了不是浪費別人的心血？」

我爸扔茅坑裡了，她一直埋怨。

她還買各種保健品，屋裡到處都堆著，她又不吃。

她說：「人家專家說了，兒女有，不如自己包裡有。錢不能交給兒女保管，要我們自己管著，該買就買，該吃就吃。」

她還要買一個什麼高科技床墊，要兩萬多。

我媽堅決不許我爸給錢：「你今天給了她，她下次還會上當，因為用我們的錢，她不心疼。」

這個床墊沒能買成，奶奶抱怨了很久。

然後又是什麼電療椅子，四千多……

19

我聽著都覺得糟心透了。

可想而知，我媽心裡得有多堵。

這些年，我爸媽真是艱難啊。

對我奶奶這樣一個老太太，打不得罵不得，話說重了她都哭。

我說：「爸把奶奶送叔叔家了，媽也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別再操心她的事了。」

我媽點頭：「等我有空了，我去你那裡看看。」

「好啊，好啊。」我連聲答應。

我爸把奶奶送到叔叔家後，連夜趕了回來。

當天晚上，家族群裡緊急開了個會。

大家都知道奶奶詛咒了我爸，先安慰了我爸媽。

然後大姑說：「大哥大嫂照顧咱媽這麼多年了，以後就由我們幾個照顧吧。」

二姑、叔叔和小姑都贊成。

他們商定，一家照顧奶奶一年。

我爸媽就不用管了，隨時去他們家看奶奶就行。

然後提到奶奶的錢被騙的問題。

叔叔說：「她說被騙的有二十來萬。我想著是不是能追回來，可她連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說那人向她問路認識的，人家誇了幾句她漂亮，她就昏了頭。」

我爸說：「要追回來怕是難，農村又沒有監控。可能是外地的，早就跑了。」

小姑表示不解：「咱媽怎麼就這麼笨呢？我們幾個也沒有誰這麼戀愛腦啊。沒見著人家一分錢，倒把自個兒的家當全搭進去了。」

叔叔又說：「我感覺，那人騙房子是假的，目的還是為了錢。因為媽說，如果大哥不把房子過戶給她，就給她拿二十萬塊錢買斷關系。我問這話是不是那男人說的，媽承認了。」

20

大姑說：「這個媽哦，硬是個戀愛腦，人家把她包著燒到吃了，她還幫人家數錢。」

我倒覺得，我爺爺才是真的戀愛腦。

他娶個頂級作精，把他自己的命搭進去不說，還禍及子孫。

二姑提議：「以後給媽發紅包，一次不要超過一百。她舍不得花，交給騙子花了，我好肉疼哦。誰掙錢也不容易。」

我爸說：「以後十塊十塊地發吧，多給她發幾次，她聽個響聲，樂呵樂呵就行了。」

大家都贊成。

後來在群裡，經常看見叔叔發奶奶吵鬧的視頻。

嬸嬸說：「我好佩服大嫂，以前隻覺得咱媽作，現在我才知道，她這人特別難伺候。可大嫂還伺候了她這麼多年。」

我媽伺候奶奶這麼多年，掌握了一整套經驗，全部傳授給他們。

叔叔還說了個笑話。

奶奶開始吵著要回來找那個老頭。

叔叔說：「你自己回去，我沒時間送你。」

奶奶是路痴，方向感極差。

出了門，她連家在哪個方向都不知道。

所以她是沒膽量一個人回老家的。

後來她跟著別人去跳廣場舞，又喜歡上了另一個老頭，就把騙子老頭拋在了腦後。

某一天，她跟叔叔說要結婚。

但是她在叔叔家快一年了。

大姑知道了，趕緊把她接走。

奶奶在大姑家跳廣場舞，也喜歡上了一個。

後來在二姑家、小姑家，都喜歡上了不同的老頭。

但是都沒來得及發展，就轉到了另一個孩子家裡。

當她又回到叔叔家時, 她原來喜歡的那個老頭已經再婚了。

21

時間長了，奶奶作的本質表現了出來, 別人都對她敬而遠之。

那些老頭也不搭理她了。

奶奶離開我們家後, 我爸媽的心情好了很多。

我媽退休了。

我爸種菜也不圖賺很多錢。

兩人一起到地頭，收獲新鮮的蔬菜瓜果，一起送到我這裡來。

我帶他們在城裡到處轉轉，請他們看 3D 電影，玩以前從來沒有玩過的東西。

我媽開心得像個小女孩。

我爸也把她寵得像寶貝。

我爺爺家有寵妻的基因。

叔叔也很寵妻子。

幾個姑父也都寵妻。

這讓我對婚姻也充滿了向往。

但是我不著急。

就像媽媽所說，在有愛的家庭裡成長的孩子, 不會著急結婚，會慢慢找, 直到遇到最適合自己的。

每年過年, 奶奶在哪家, 我們就到哪家。

她依然要紅包, 大人們十塊十塊地發，我們一塊一塊地發。

她不停點紅包，聽著不斷響起的美妙的提示音，樂呵呵的。

對了, 奶奶的規矩也改了很多。

比如磕頭這事，取消了。

是被一個零零後取消的。

那年奶奶在二姑家。

二姑的小兒子第一次帶女朋友回來，進屋就看見客廳裡黑壓壓跪了一大片人。

那姑娘嚇得失聲問：「你們家死人了嗎？」

全屋一片寂靜。

一個是老先人，一個是新客。

都得罪不起。

端坐在前方的奶奶臉都白了：「那丫頭怎麼說話呢？我活得好好的。」

表弟的女朋友說：「活人磕什麼頭？我們家過年過節都隻給死人磕頭。」

22

我很佩服零零後的勇氣。

有話直接說, 絕不藏著掖著。

主打一個你高不高興無所謂，隻要我痛快就行了。

當時大家亂七八糟安慰奶奶, 把這事掩過去了。

但第二天奶奶著了涼，上吐下瀉。

連夜送進醫院，住了三天院才回來。

零零後小姑娘說：「看, 我就說不能給活人磕頭吧，不吉利。」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給活人磕頭，應該是一方一俗吧。

但奶奶這一場病真把她嚇著了。

她埋怨兒女們不提醒她：「明知道不能磕頭，為什麼你們還每年磕？這不是咒我死嗎？」

大家隻能認錯。

我問我爸：「以前爺爺在的時候, 你們就要磕頭嗎？」

我爸回答：「不, 你爺爺什麼規矩都沒有，一切都是我結婚後, 你奶奶興起來的, 因為她很享受被人尊敬著、寵著的滋味。」

叔叔和姑姑們都到齊了，在客廳陪奶奶聊天。

「—隻」我媽說：「你奶奶本來是為我一個人定的規矩, 但是隻有我一個人不聽她的。」

我愣住，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過了片刻, 我上前抱住我媽說：「媽媽, 您現在幸福嗎？」

我媽拍著我的手，笑著說：「我一直都很幸福。」

我爸看我媽的眼神特別深情。

他深知我媽吃了多少苦。

但我媽是豁達的人，她忍受奶奶二十多年的作。

現在奶奶不在我們家了，她從不訴說以前的苦悶, 也不埋怨我爸。

她也從來不說，是為了我，她才在這個家受了這麼多年的罪。

她把過去的一切煩惱都拋在了腦後。

隻管盡情地享受生活的美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