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書名:千百渡 字數:3828 更新時間:2025-03-18 14:54:09

我的理智明白江渡當然是要上班的,但下意識還是覺得恐慌害怕。

正失落,手機響起。

「棠棠,吃飯了嗎?」

聽到熟悉的聲音,我心情舒緩下來,扭頭問:

「方姨,我吃過了嗎?」

得到方姨肯定的答復,我才笑著回復電話那頭:

「我吃過了,對啦。」

「陳霧陳霧,我搬家了,你的定位以後不要搞錯了哦。」

電話那頭頓了頓,才溫柔應道:

「好,我知道了。」

我又絮絮叨叨同他說起江渡,說我們從前的故事,說得斷斷續續,亂七八糟。

電話那頭一直聽著,時不時應和。

直到方姨來提醒我,該做今日的大腦訓練了,我才和陳霧不舍地道別。

電話掛斷,一看界面才發現,通話人一直是江渡。

我怔然,心髒像浸入了酸梅汁裡。

我時常對著江渡喊陳霧,又對著陳霧喊江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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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回答總是如出一轍:

「嗯,是我。」

我每天都在做阿爾茨海默病的認知訓練。

記憶卡片、拼圖、畫畫……

江渡回來的時候,便會陪著我出門散步。

他應該很忙,但他幾乎總是準時下班。

他用溫柔為我鑄造了一座堅固的城堡,贈我一片歲月靜好。

我差點忘了三個月的試驗這件事。

直到江渡出差後的某天。

有個女孩,敲響了家門。

16

「哇,您就是我們的老板娘吧?」

門口的女孩剛大學畢業的年紀,青春靚麗,一雙鹿眼亮晶晶。

「不好意思打擾了,江總讓我來拿樣東西……他應該和您說了?」

她笑得燦爛討喜。

不知為何,我卻忽然有點無所適從的困窘。

江渡也許和我說過,但我不記得了。

我怔在原地,方姨正好聞聲而來幫我解了圍:

「請進請進,江總交代過了,東西在書房桌上打了藍色標記,您進去看看吧?」

女孩疑惑了一瞬,還是跟著指引進了書房。

我也跟了進去。

書房桌上滿滿當當擺著我和江渡的合照,有大學時期的,也有後來拍的寫真。

女孩一眼看到,沒忍住驚嘆:

「江總真的是炫照狂魔欸!」

我困惑:「炫照狂魔?」

「是啊,您不知道江總在公司擺了好多你們的合照,他的辦公桌簡直都沒法辦公啦!」

「聽公司的前輩們說,江總當初創業的時候忙得累得倒頭就睡,他倒下去前還要先抱著你們的合照呢!」

女孩嘰嘰喳喳,同我分享江渡的八卦。

我的心堵得慌。

她無意說的每一句話都在提醒著我,我缺席了江渡人生中最重要的五年。

更可悲的是,從他人口中聽到的關於他的這五年……

我根本記不住。

「唉,可惜江總要走了,以後我們都看不到姐姐的漂亮照片了。」

我倏然抬頭:「他要走了?」

「是啊,聽說江總要把公司賣了,這次出差就是去談這件事。」

女孩嘀咕:

「前段時間公司都在籌備上市了,不知道江總怎麼去了趟南方回來就突然要賣了……啊,不好意思,我話太多了。」

一瞬間,世界天旋地轉。

我往後退了一步,蒼白著臉朝前看,卻不期然看見——

江渡被我拽進了深淵。

17

女孩走了。

我失魂落魄地坐在沙發上,思緒紛亂。

腦海裡響起江渡的聲音,是他在說:

「愛上一個人不受理性控制,但愛下去必定需要理性。」

「我們需要理性判斷一段感情是否健康,需要理性才能及時止損,更需要理性保持住愛自己的底線。」

大一那場辯論賽上,江渡是「愛情更需要理性」的辯方。

他發表觀點的時候,曾遙遙望著我,引用了梅瑞列絲的一句詩句:

「我將遠遠地愛你,隔著冷靜的距離。」

辯論賽場上的發言充滿技巧,通常不能作為本人的真實觀點。

就如同那道辯題,其實我和江渡一樣,都是感情的「理性派」。

我也認為,當一段感情發展不健康的時候,就需要理性地及時止損。

一如五年前,也如現在。

在江渡回來的那一天,他航班落地剛發來消息。

我就將提前準備好的短信發送了出去:

【江渡,試驗終止。】

【不需要你決定要不要陪我了,因為我也有選擇權——】

【我不要你陪我。】

18

這一次,我沒有不告而別。

我等了二十多分鍾,江渡就滿身倉促地回到了家。

一進門,他就像安撫小孩似的摸了摸我的頭,溫聲問:

「棠棠,怎麼了?」

他的表情都像在表達:「你有什麼委屈,都可以和我說。」

提前攢足的氣勢瞬間消散,我開門見山:

「江渡,你是不是要把公司賣了?」

「不算賣了,我隻是退居幕後。」

江渡沒有遲疑,笑著向我解釋:

「總裁就是個打工人,我讓出經營權,退居董事位,以後不用幹活,隻用拿錢,不是很好嗎?」

哪有他說得這般輕松。

公司是他一手創建,那是他好幾年的心血。

股權變動又向來是件充滿算計的事,他退出那個位置,就是讓出了公司的未來。

我捏緊手指,澀聲問:「是為了我嗎?」

一段健康的關系,應該是託舉著對方向上,或者是同他並肩,而絕不該是將對方拽落。

我不願成為江渡的累贅。

「棠棠,你從來不是累贅。」

江渡突然肅著臉,認真同我說:

「確實是因為,我認為需要用更多的時間來陪你,才做出這個決定。」

「但是,做決定的是我,愛你的是我,要陪你的是我,需要你的也是我。」

「我是為了自己,這和為了你,並不衝突,你明白嗎?」

他握著我的手放到唇邊,落下一個輕柔的吻。

「棠棠,你留下來,成全的是我。」

我不明白,不明白江渡為什麼這麼傻。

可不知道是不是疾病的緣故,我總是能因為江渡的三言兩語,就喪失了思考的能力。

我狠不下心,我……我也愛著他啊。

我總不信愛能灼熱又綿長,但又總被他打敗。

淚眼蒙眬裡,我看見江渡從懷中掏出一枚戒指。

他仰著頭看我,眼裡似藏著整個宇宙的光:

「棠棠,嫁給我,好嗎?」

「留下來,成全我的一輩子,好嗎?」

沒有熱烈盛大的儀式,紛繁迷眼的裝飾,驚心動魄的曲折……

隻是一個平凡的愛人,捧出了一顆十年如一日的真心。

如何不動容?

我哭著撲進江渡的懷裡,泣不成聲地答應他。

我不知道。

這是江渡第七次向我求婚。

(正文完)

番外

1

陳棠回北京的第一天。

江渡帶她出門吃飯,去了陳棠曾經最喜歡的那家餐廳。

一路都是鋪滿的鮮花,暖黃的燈光,浪漫的小提琴曲……

他將現場布置得和五年前的求婚現場一模一樣。

那是江渡第一次向陳棠求婚。

但她不記得了。

2

陳棠又走丟了。

江渡在警察局接到渾身傷痕累累的陳棠。

「她摔進了灌木叢裡,我們要拉她起來,她還不肯起來,非說那裡是她的家。」

警察哭笑不得地說:

「她好像在灌木叢裡撿到了什麼東西,就一直在喊江渡陳霧這兩個名字……你是江渡,還是陳霧?」

江渡把陳棠帶回家,攤開她的掌心。

裡面是一枚,半瓣海棠花形狀的徽章。

是江渡公司的標識,是曾經陳棠親手為他畫的。

陳棠眼睛亮亮地指著那枚徽章,說:

「江渡,我家。」

江渡忽然就懂了。

和陳棠重逢的那天,她迷路會爬進王總停在路邊的貨車裡。

是因為那天貨車裡裝的是江渡公司的產品。

那些產品的箱子上,印著海棠花的標識。

陳棠忘記了江渡。

但她記得,江渡就是她的家。

3

江渡早就把陳棠的那個 AI 連接到了他的手機上。

陳棠每次給陳霧打電話,都是江渡在接聽。

江渡是他,陳霧也是他。

4

江渡帶陳棠去醫院。

「阿爾茨海默病發展到後面,病人大概率會出現幻覺、被害妄想……生活不能自理。」

避開陳棠,醫生語重心長地對他說:

「幸運的是,她現在還年輕,大腦在體徵上還算健康,她的症狀也比普通患者輕很多,悉心照顧訓練,能夠極大程度延緩病情的發展。」

「但同時,這也是一件不幸的事。年輕的病例太少,這意味著她的病情沒有前例可循,也意味著她的看顧治療,都將是一段極其漫長的過程。」

醫生用憐憫的眼神看著他,嘆了口氣:

「照護病人需要承受很大的壓力,作為家屬……要做好心理準備。」

「醫生,我知道。」

江渡澀然地笑了一笑,他說:

「我做好了為她放棄一切的準備。」

5

江渡讓出了公司的經營權。

他不再過問公司的具體管理事務,隻做一個普通的董事。

業內人士得知這個消息,大多都在笑話他。

有人說他戀愛腦,有人說他年輕不知輕重放棄大好前程,也有人在感嘆科技圈少了個人才……

江渡對外界的看法付之一笑。

這世間不缺一個富人、商人、科技大佬、資本家……

但陳棠缺他不可。

這世界上有人追名,有人逐利,有人看重事業, 有人看重聲名, 有人看重財富……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追求,每個人的人生重要序列不同, 哪裡有什麼高低之分?

江渡不是愛情至上主義。

他是陳棠至上主義。

6

照顧阿爾茨海默病患者,真的,真的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臨近過年,江渡帶陳棠回老家。

小鎮集市,他牽著陳棠的手闲逛。

路過棉花糖小攤, 陳棠要吃。

就隻是江渡走過去的那一邁步, 恰逢人潮擁擠撞來, 他們相牽的手松動。

一不留神, 江渡轉頭,就看見陳棠忽而朝遠處跑去。

她又犯病了。

江渡心急如焚地撥開人群,滿頭大汗地在一座橋邊追上了陳棠。

他跑過去, 還沒靠近,陳棠突然回過頭。

夜風下她的長發飛起, 月色襯著她的臉明媚生輝,她的眼睛亮得自帶光芒。

「江渡,你看, 煙花。」

她高興地指著遠處的夜空, 笑容燦若春華。

江渡怔住, 才注意到她身後夜空正綻開團團煙火。

他走過去, 緩緩平復急速跳動的心髒。

直走到陳棠眼前,她忽然不看煙花,隻看著他。

江渡困惑,就見她的笑容消散, 眉毛皺了起來。

「棠棠, 怎麼了……」

陳棠抬手用掌心, 輕輕擦掉了他額頭上的汗。

「江渡,你看起來好辛苦。」

她滿臉心疼地捧住他的臉,又踮起腳用側臉輕輕蹭了蹭他的。

「我們回家吧,好不好?」

江渡就覺得一點也不苦了。

7

陳棠每天要做認知訓練。

有一天,她開始記錄自己和江渡的故事。

「江渡, 我想把這些都記下來, 用文字的形式做成日記。」

江渡笑著鼓勵:「好, 老了我讀給你聽。」

陳棠把日記翻到空白的第一頁。

「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想把我們的故事出版給更多人看,我希望能有更多的人了解阿爾茨海默病,我希望……」

「世界上任何一座牢籠,愛都能破門而入。」

陳棠把筆遞給江渡,眨了眨眼:

「現在這篇故事還缺一個名字, 江渡,你幫我取,好不好?」

綁匪頭子見狀,連忙打圓場:

「(千」江渡接過筆,想了想, 在扉頁寫下了這篇故事的名字——千百渡。

陳棠困惑:「什麼意思啊?」

江渡捧著她的臉,笑著親了親她的嘴角:

「這是我的願望。」

陳棠是被困在時間長河裡的人。

她的世界大霧彌漫,不辨方向。

他願化作她的舟,她的槳, 她的風帆,她的燈塔。

千千萬萬次,渡她過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