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的導師喜歡讓學生掛科。
他做授課教師的時候,最喜歡期末改試卷,一個一個打 57、58 分。
被他帶的班級,掛科率從沒低於過百分之五十。
面對研究生,他也會每年隨機挑選一個幸運兒延畢。
同窗都在猜今年會是誰被延畢。
他們猜是一年換八個對象的海王姐,猜是天天劃水搶師妹數據的學術紂王哥。
唯獨沒有猜到,被延畢的會是三年發五個專利、三篇頂刊的我。
1
我自己也沒想到,我會被延畢。
明明是溫暖的春日,我卻感到渾身冰涼。
好在這隻是預答辯,一切還有挽回的機會。
我以為一定是我哪裡做得不夠好,認認真真地根據答辯老師的意見修改了我的論文,就到導師的辦公室去請教。
進門前,聽到一男一女說話的聲音。
應該是有別的學生在請教導師,我就在門外等了等。
不一會兒,那女生雙眼通紅著出來了,眉目間都帶著委屈和不甘。
我的導師也出來了,神態自然,就跟馬上要下樓散步一樣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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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拿著論文的我,他笑呵呵的:「你來了。正好我有事找你們。」
我以為是要說我畢業的事,就緊跟著他:「老師,我的論文已經根據答辯老師的意見修改了,您看……」
他走到研究生辦公室門口,抬手止住我的話語。
「等會兒再說,我有更重要的事。」
2
他進入辦公室,讓大家先放下手上的工作,說的卻是:「同學們都把手機打開,看到我發的鏈接了嗎?點進去幫 128 號投個票,我女兒想拿第一。」
我嘴角抽了抽,他說的比我畢業「更重要的事」,竟然是幫他小學二年級的女兒拉票。
有同學問:「老師,這 125 號不是您兒子嗎?要不要也投一票?」
導師:「不用,不管他。」
雖然不情願,但哪個研究生不怕導師給自己穿小鞋?於是我還是點進了投票頁面投票。
他通知完,又一個一個地看我們的手機,確認每個人都投了票,才滿意地點頭。
然後他又想起什麼,叫我們手機都不要鎖屏,他要檢查我們的社交平臺,看我們有沒有在網上抹黑學校。
我們隱秘地對視一眼,都明白他嘴上說是防止我們抹黑學校,實則是怕我們在網上說他壞話。
傳聞他曾多次與學生發生矛盾,學生忍無可忍,在網上大肆抹黑他,害得他被學校停職調查了一段時間。
從那以後,他就嚴密監控學生的社交平臺賬號,不定期檢查他們的聊天信息。
一旦發現誰說他壞話,就想盡辦法給學生穿小鞋:卡學生入黨、卡學生論文發表、掛學生課程分等。
3
等他一個個檢查完學生的手機,已經是一個小時後了。
我抱著論文,期期然道:「老師,您有時間看看我的論文嗎?我的預答辯結果不是很理想……」
他意味不明地瞥我一眼,笑說:「惜文,你做研究一向厲害,我對你也放心。該修改就修改,你心裡有數就行,我就不看了哈,有事先走了。」
我頹廢地坐回座位,回想他對我的態度,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而且他今天似乎一次都沒正眼看過我。
剛剛不在辦公室的衛湛鬼鬼祟祟地走了進來。
他天天劃水搶師弟師妹的數據,被其他人私下叫「學術紂王哥」。
蘇曼取笑他:「讓你天天不好好做實驗,現在看見導師跟老鼠看見貓似的。有那麼嚇人嗎?他就是叫我們給他女兒投票,又不會吃了你。」
衛湛歪嘴笑了一下,不屑道:「嘁。你當他隻會叫人投票嗎?以前他女兒參加小學科技比賽,他天天叫我給他女兒做參賽作品!我可是怕了他了。」
見我形容頹廢,他忍不住八卦道:「你咋了?難道你跟人聊天說他壞話被查到了?」
我無力地搖頭:「我預答辯掛了,修改好論文給他看,他說我心裡有數就行,不看。」
衛湛面色登時嚴肅起來:「你肯定是得罪他了。他說你『心裡有數』,就是在陰陽你。」
4
我仔細回想了最近的所作所為,怎麼也摸不著頭腦。
「沒有啊,他跟我說話一直都和和氣氣的。」
衛湛高深莫測地搖頭:「你還是不夠了解他。今天來的時候,你有沒有遇到一個女生在他辦公室哭?」
「有。」
「那女生大四,差一門課的學分就能畢業,好死不死選了他的課,掛科了。跑來問他為什麼掛科了,他也是說『你心裡有數』。他對每一個掛科的都說『你心裡有數』。」
我和蘇曼一頭霧水:「有啥數啊?」
衛湛說:「對啊!我也不知道有啥數啊。就委婉地打聽了幾次。
「結果他說:『他們一次課沒上過也就算了,還不懂人情世故,過節也不懂慰問一下老師,我大發慈悲給他們上一課。』」
蘇曼雙眸瞪大:「這不就是說過節沒給他送禮嗎?就因為這掛他們啊?」
我一臉迷茫:「是這個意思嗎?」
他倆都一臉恨鐵不成鋼:「你當他的研究生三年竟然還不懂這意思,肯定是無意中得罪過他。別說預答辯了,他連你改好的論文都不看,估計是想最終答辯也掛你。」
我六神無主地走出去,蘇曼仍在和衛湛悄悄摸摸地說八卦:「這死老頭對待學生向來重男輕女,對待孩子居然重女輕男……」
5
畢業是件嚴肅的事,我回寢室一晚上沒睡,想我到底哪裡得罪了導師。
我三年發了五篇專利,三篇頂刊,次次都有帶上他的名字。
拿了獎學金,我雖然不情願,但還是聽了家人的話,第一時間用獎學金請導師吃飯。
他在群裡發的信息,我第一時間回應;他發的導師評分,我也次次都給他寫長評打滿分。
……
百思不得其解,我抱著論文又來到了導師辦公室。
聽從蘇曼的建議,我還帶了重金買的「家鄉特產」。
卻恰好遇見老師們要出去聚餐。
導師的同事開門看見我,面露驚喜:「老趙啊,這不是你最爭氣的學生嗎?帶上她一起去啊。」
導師掃我一眼,皮笑肉不笑道:「確實爭氣,三年發了五六篇論文,其中三篇都是頂刊呢。」
導師帶上了我,他們吃著聊著,我插不進去話,也沒心思聊天。
一個老師突然嘆氣,眉目愁苦:「唉,我這一屆學生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論文都寫得不行,估計又得延畢好幾個。」
導師一臉無所謂,笑著說:「延畢就延畢嘛,他們還要感謝你,多虧你才多了半年的大學時光呢!」
他的語氣甚至還帶著幾分驕傲。
6
我本就惴惴不安的心,更加七上八下了。
聽了蘇曼他們的話以後,我本就疑神疑鬼的,現在更加不確定,導師的話是說給我聽的嗎?
可我不需要這多出來的大學時光啊!我都已經申請到英國的讀博機會了!老師是不知道嗎?
下午,我又來到導師辦公室,低聲下氣地請求:「老師,您幫我看看畢業論文吧。有了您的意見我才能更好地修改、按時畢業,我家人都打算好了,七月份要送我去英國讀博。」
他眉頭皺著,似是有幾分不耐煩。
然後接過我的論文,隨意翻幾下就放到一邊了。
敷衍道:「嗯,挺好的。這麼快都申請好英國的讀博機會了?不錯啊,畢竟你三年發三篇頂刊呢。」
我幾乎可以確定他就是想讓我延畢了。
一天之內,他提了兩次頂刊的事,我懷疑是不是我在論文方面得罪了他。
我與蘇曼、衛湛說了這件事,他們讓我趕緊把發表的那幾篇論文翻出來。
衛湛很快就發現了問題,指著作者名那一行:「你的格式不對。」
7
我瞬間醍醐灌頂。
此情此景似曾相識。導師也曾指著這一行對我說:「你的格式不對。」
可我校對過很多遍,還是沒發現哪裡不對。
直到某次,導師的手點了點第一個名字。
衛湛的手也點著第一個名字:「隻要是他的學生,發表論文一作必須得寫他的名字,你怎麼能寫自己的名字呢?」
我有些崩潰:「可這是我的學術成果啊!他全程什麼都沒參與過,我給他二作、通訊作者已經算仁至義盡了!
「而且我要靠這幾篇論文申請學校的,怎麼能給他呢!」
蘇曼憐憫地看著我:「那死老頭可不管這些,就連本科生發表的水刊,他都要別人把一作寫成他的名字。」
衛湛重重點頭:「對!而且他還不會直說,每次都是叫我去跟本科生說,讓我做壞人!」
我傻眼:「不是你自己要搶本科生實驗數據和論文的嗎?」
蘇曼笑了:「我們喊他『學術紂王哥』都是開玩笑的,誰敢喊趙老頭『學術紂王』啊?」
可這幾篇論文早就發表了,已成事實,也沒有辦法更改,我隻好詢問他們有沒有什麼補救措施。
衛湛一時也想不到什麼,嘆息說:「可惜了,如果你不是研三,還能想辦法換個導師。」
我驚訝道:「研究生導師還能換嗎?」
8
衛湛說:「可以是可以,不過上一個從他手下出逃、換導師的研究生,花了差不多五十萬。
「其中三十萬用來賄賂老趙,十萬買了篇論文掛老趙的名字,十萬給了後來換的導師。」
蘇曼兩眼放光:「哎!其實你也可以直接給趙老頭五十萬,求他答辯的時候放過你。」
五十萬豈是說有就有的,就連英國讀博的學費,都是我申請到了全額獎學金才減免的。
我心中悲涼,走到實驗樓下,忍不住鑽到牆角默默流淚。
從前我實驗失敗的時候,總會躲在這個角落暗自療傷。
不知坐了多久,突然聽到導師的聲音。
我以為自己怨恨導師怨恨到出了幻覺,探頭往聲源處看。
真的是導師和一個臉熟的年輕女人。
「我不是說了盡量不要找我嗎?」
「那我有什麼辦法!給你打電話不接,發信息不回,我又好久沒見到咱們的女兒了,我想她。也不知道她過得好不好,有沒有生病……」
導師一臉不耐:「女兒現在過得好好的,我老婆以為那真是她親生的,對她特別好,你不要老想些有的沒的了。」
女人抱住導師的胳膊:「老師,那你呢?這麼久不見,你不想我嗎?」
9
我感到一陣惡寒,不再偷聽。
什麼老師不老師的,這是他們 play 的一部分嗎?
雞皮疙瘩抖到一半,我停住了。
怪不得那個女人這麼臉熟,我曾在導師辦公室裡見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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