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圍著我，不停地關心我。

可我覺得他們好吵。

也是這時，太監連滾帶爬跑過來，口中高喊道：

「皇上，邊關急報——」

「南詔敵軍連奪我邊關三城，現在已經過楚河，怕不日就要抵達長安了。」

真好。

報應來了。

18

邊關戰況危急。

朝中又無一將帥可用。

李承澤急得嘴上都冒了一圈燎泡，逼著太醫一定要把我治好。

「她怎麼會有事？她身體不是向來很好嗎？」

姜皓庭也在旁問：「姜芷自幼身體就比常人強健，又常年在軍中行走，舞刀弄槍，怎麼會病倒？」

母親和父親哭作一團。

「是我的錯，我就不該逼著芷兒替皓庭上戰場。」

「母後，母後，你沒生病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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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嘉屹趴在我床前大哭。

太醫匍匐在地，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相爺也說了，娘娘在軍中行走，她體內有無數暗傷，若是好好養著，倒也無妨。」

「偏偏五年前刺客那一劍，後面又喝了毒藥……這些年來受盡折磨，心氣鬱結……怕是時日無多……」

李承澤一腳踹在太醫心口。

「皇後身體有礙，你們怎麼不來報？」

「臣……臣……」太醫偷看一眼江芷。

李承澤哪能不明白。

一巴掌扇在江芷臉上。

「毒婦，是你讓太醫隱瞞阿芷的病情是嗎？」

李承澤那巴掌剛好給江芷臉打對稱了。

「是我隱瞞得又怎麼樣？」

「若是你有一丁點在意姜芷，也不會讓我有可乘之機。」

姜皓庭又一巴掌打過去。

「賤人，你居然敢害我妹妹！」

「……姜皓庭，你也是虛偽的，你就是嫉妒姜芷比你厲害，所以才想要一個乖巧柔弱的妹妹。」

「閉嘴！」

他們鬧作一團。

我全當聽不見，閉目睡自己的。

李承澤讓太醫給我用最好的藥，一定要把我救回來。

姜皓庭他們一日日守著我。

我閉上眼。

誰也不想理。

直到系統找我：

「阿芷，我為了你和主神續約了，堵死了江芷回現代的後路，你……你一定要好起來啊。」

「然後自己去報仇。」

我緩緩睜開眼。

瞥見從窗外悄悄探進屋內的新芽。

19

江芷被關進地牢了。

聽李承澤派來照顧我的宮女們說。

是她想施法子離開，被李承澤發現，轉頭關進了地牢，日日鞭打折磨。

姜皓庭還吩咐下去，讓太醫吊著江芷的命，不許她死。

我隻當沒聽見。

隻是看著窗外藍天，想起了漱玉。

也不知道那丫頭來世會投胎到哪。

去哪都好，別再來我身邊了。

太醫為我例行診脈離開，李承澤來看我。

「阿芷，你就這麼不想活嗎？」

「你若死了，北唐數萬百姓怎麼辦？」

我不理他，閉目養神。

李承澤便坐在我床邊念起邊關戰報奏章。

南詔又在昨日連奪北唐一城，於城中燒殺搶掠，屠殺百姓。

我把臉埋進被褥裡。

當作沒聽見。

他走後不久，姜皓庭來了，懷裡帶著長安城最近興起的糖果人。

小心翼翼遞到我面前。

「阿芷，還喜歡嗎？」

他坐在我身邊，不停道歉。

「阿芷，阿兄知道錯了，是我忘了，小時候是你護著我，後來是你替我上的戰場。」

「我不想承認，你比我優秀，所以在你回來，疏離你，冷淡你……」

「阿芷，對不起，阿兄真知錯了。」

我抬目看他。

「知錯了？」

姜皓庭詫異看我。

眼底燃起希望的光。

「阿芷……」

我笑盈盈看著他，但每說一個字，便如同淬了毒。

「那你替我上戰場吧，阿兄。」

姜皓庭怔住。

「我是文官，又不會武功，去了戰場會死的。」

去了戰場會死。

可我當年也隻有十三不到。

我譏笑。

「懦夫。」

姜皓庭逃也似的離開了。

系統這些時日天天賺積分，給我治療身體。

但都杯水車薪。

我每日樂趣便是安慰哭唧唧的它。

還有聽著李承澤他們在我耳邊，不停重復對不起。

但我都難得理他們。

直到邊疆傳來南詔大軍直抵長安那晚，他們齊齊聚在我房間。

如同昔日逼我替姜皓庭上戰場那般。

「阿芷，你即便身子不適，還可擔任軍師啊。」

我近日精神還算可以。

聽了這話，冷不丁笑出聲。

「嫌我舞刀弄槍的是你們，現在逼我上戰場的又是你們。」

「要不要臉啊！」

他們被我說得臉紅。

「阿芷，我們是有苦衷的……」

母親要解釋。

我打斷她。

「是，你們有苦衷。」

「你們的苦衷就是需要我時，我是塊寶，不需要我時，我死了正好。」

朝政動蕩，李承澤他們不常來了。

隻有母親和李嘉屹天天來煩我。

我閉眼不理人。

主打一個眼不見為淨。

20

七月初七，是我生辰。

姜皓庭他們知道我不想見他們，留下了生辰禮物便離開了。

李承澤叫御膳房做了一桌子菜。

全是我喜歡吃的。

我連看都不看一眼，轉頭就又睡了過去。

走前，李承澤在床邊站了許久。

「阿芷，你真忍心看北唐滅國？數萬百姓流離失所嗎？」

我沒理人。

他走後，李嘉屹小心翼翼捧著做好的珊瑚手冊，帶著討好笑意把手釧遞給我。

「母後，生辰快樂。」

「扔了，我不喜歡戴。」

李嘉屹瞬間眼紅。

「母後……」

我打斷他的話，盯著青紗帳，緩緩開口。

「嘉屹，你天資聰穎，應該記得你兩歲時，我便同你父皇關系冷淡，若非為你，我也不會回來。」

「這世上所有人都可以厭棄我，唯獨你不行。」

李嘉屹愣住。

然後撲在我床邊，大哭出聲，不停重復對不起。

我把棉被往裡拉了拉。

怕沾上晦氣。

系統很長一段時間沒回來了。

李嘉屹他們也不來煩我了，或許北唐真的要滅國了。

但……這和我有什麼關系……

可偏偏那天，我聽見宮女們議論。

「南詔怕是不日就要打進長安了，皇上也打算撤離去洛陽了。」

「逃？還能逃到哪去？不過就是一個死罷了。」

「若是娘娘身子還好，鐵甲營也還在，說不定我們一線生機。」

我想當沒聽見。

可我偏偏聽見了。

這日傍晚，李承澤再來看我。

我問他：「長安城中還有多少兵馬？」

李承澤眼睛亮起來：「阿芷，你是原諒我，願出徵了嗎？」

「你覺得我這個樣子能帶兵打仗嗎？」

我譏諷道。

長安城中還有兩萬兵馬。

李承澤計劃用這兩萬戰士，保護他和一眾世族官員退至洛陽。

「那長安城的百姓呢？」

李承澤沉默。

「你不當亡國君，誰當亡國君啊。」

我嘲諷冷笑。

轉身不再看他。

我這身體是沒法再帶兵打仗，可我還有系統。

在系統回來後。

我問它：「我想徹底好起來，需要什麼代價？」

「我沒有這麼高的權限，隻能讓你好起來一個月，一個月後就會……」

一個月，足夠長安城的百姓完全撤離。

系統聲音染上哭腔。

「阿芷，你……就這麼心軟了？」

我是心軟，不過是為了長安城百姓。

而非傷我、害我之人。

21

我以靈魂做代價，和系統換了一個月的時間。

真好。

我死前還能再為百姓做件好事。 Ťũ⁾

隔日，太醫來為我診脈，驚訝地發現我徹底痊愈。

父親和母親喜極而泣。

「阿芷好起來就好……好起來就不耽誤我們一起去洛陽了……」

姜皓庭開始和我描述去洛陽後，他會如何補償我。

「阿芷，等去了洛陽，阿兄每日來見你都給你帶你喜歡的糕點。」

李承澤更是道。

「阿芷，到了洛陽，朕會為你解散六宮，此後隻你一人。」

「母後，您放心，我以後不會惹你生氣了。」

我並不想理會他們。

「江芷在哪？」

姜皓庭為我帶路。

江芷雙手被鐵鏈鎖在木樁上，已經被折磨得沒了人形。

「阿兄知道這仇該你自己來報，所以留了她一條賤命。」

我嘲諷瞥了姜皓庭一眼。

他悻悻閉嘴。

讓江芷輕松死去，也太便宜她了。

我的漱玉是被活生生燒死的。

一報還一報。

她也該被活生生燒死才能讓漱玉在九泉之下閉眼。

我點了火，漠然看著江芷被烈焰燒成灰。

他們都以為江芷死了，我便徹底消了氣。

開始計劃去洛陽。

我卻向李承澤提出。

「給我三千精兵，我要留在長安城。」

22

李承澤同意了。

北唐皇室舉國遷往洛陽那天，他們來和我道別。

彼時，我一身戎裝，正在清點精兵，讓他們保護百姓安全撤離。

母親坐在馬車上，紅眼要我和她走：「阿芷，你如果留下來，會死的。」

父親沒說話，卻也紅了眼。

姜皓庭說：「阿芷，我知你心憐百姓，可是也要顧忌自身，一定要活著回來和我們團聚。」

我根本就不想理他們。

飛身上馬，轉身就要離開。

李嘉屹想上前抓住我衣袖，被李承澤拉住了手。

「母後，你別去，我求您。」

可是。

我活下來，就是為了這城的百姓。

又不是為了他們。

一月之期，還剩最後兩天，城中百姓已經安全撤離，隻留下我和三千將士。

副官是個才滿十六歲的小少年。

笑起來有個酒窩。

「將軍，你說我們還能活著回家嗎？」

「能。」

「到時，我帶你們回家。」

寅時三刻，南詔大軍兵臨城下，烏泱泱一群，看著就嚇人。

我問他們。

「怕嗎？」

得到的是整齊響亮的一聲：「不怕。」

「不怕。」

「……」

我翻身上馬，左手緊握紅纓。

身後戰鼓鳴響。

城門大開，廝殺聲瞬響，馬蹄濺起灰塵，血腥味漫天。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紅纓下，卻記得那三千將士一個又一個離我而去。

最後離開的是小副官。

他滿臉是血，衝我笑得燦爛。

「小姜將軍，記得帶我們回家。」

天地灰暗，似乎隻剩我一人。

我撿起了戰友掉在地上的長劍、披風、矛盾……斷掉的弓箭……它們是三千將士，也是我。

「瞧，我帶你們回家了。」

南詔將領一揮手, 數支長箭劃破長空, 氣勢洶洶朝我射來。

一箭。

又一箭。

……

不知道多少支長箭穿過我身體。

手中紅纓插進地面，我好像感知不到疼痛。

隻記得死前，我是站著的, 身上披著的軍旗被凜風吹得獵獵作響。

恍惚間，我又瞧見了草原，又看見了鐵甲營的戰士。

耳邊又響起那首歌。

「——今之吾軍，威武堂堂。執銳披堅，志在四方。」

「旌旗獵獵, 映日輝光。鼓角聲聲, 震徹八荒——」

我想, 我終於要回草原了。

我想鐵甲營的戰友們了。

想我的小馬駒了。

23

番外

也不知是不是系統又用積分幫我。

我死後，靈魂沒有立刻消散。

看見南詔將領沒有在我戰死後辱我遺體, 而是讓人將我斂骨收棺，送去洛陽。

母親見到我棺木那一瞬, 大哭一聲：

「我的兒啊——！」

然後氣急攻心，當場便中風癱倒。

不久, 便撒手人寰。

李承澤聽說此消息後，把自己關在殿中許久。

他尋來保我屍身不腐的法子，整日同我棺木同眠, 同我說一些軍營往事，不然就是酗酒買醉。

說實話。

我覺得挺晦氣的。

李嘉屹哭鬧不停。

「母後，我要母後，我要母後。」

李承澤被李嘉屹吵得煩，便讓宮女把他給關了起來。

南詔大軍休整以後，便劍指洛陽。

李承澤終於清醒過來，派遣我父親和姜皓庭為使臣，和南詔和談。

但被南詔帝當場斬殺，還將兩人的頭顱掛在城牆之上。

「兩軍交戰，不斬來使。」

「但此等懦夫, 還不配和朕和談。」

此消息傳回北唐，朝中上下要李承澤御駕親徵。

但李承澤卻連夜喬裝逃了。

留下滿城百姓，和不知所措的官員。

以及一個什麼都不懂的李嘉屹。

我無語看著這一幕。

棄城逃跑的將軍見多了, 棄國逃跑的皇帝還是頭一回見。

李嘉屹在眾人簇擁下登基為帝。

他向南詔求和, 願為南詔附屬子國。

南詔帝為彰顯仁慈,ŧù⁴ 同意了北唐投降。

卻讓人給李嘉屹暗地下了弱智藥, 趁機架空北唐朝政。

李承澤被南詔帝抓回來，五馬分屍而亡，連個屍首都沒完整的。

一切塵埃落定後，有百姓自發組織將我下葬。

我出殯那天。

不止洛陽的百姓, 長安城的百姓……凡受我保護過的人都來了。

漫天白幡，紙錢灑滿長街，嗩吶聲響個不停。

無數百姓跟在棺木後面。

他們都來送我最後一程。

「小姜將軍, 一路走好。」

「小姜將軍, 一路走好。」

我眼眶很熱，但又哭不出來。

所有人都在懷念我。

我這一生似乎也值了。

不知道是不是到了最後一刻。

我眼前竟出現廣袤無垠的草原。

老將軍拍我肩，朗聲道：「阿芷，七皇子替皇上來犒賞邊關軍, 你替我去受賞。」

「我不去。」

我笑著拒絕，翻身上馬。

身後是老將軍無奈罵聲。

悠悠藍天，低頭綠草盈盈。

我會騎著我的小馬駒。

去往更遼闊的天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