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出宮。」我話比腦子快。

太後皺眉：「無禮！退回宮去！」

我退了，這一退，就是……

就是等來林妃和她的宮女春桃守在我宮門前。

林妃柔柔弱弱地被人扶著，仿佛下一秒就要暈倒。

春桃朝我磕頭，磕得頭破血流。

「林妃娘娘，求您把小皇子還給陳妃娘娘吧！」

不少宮人圍了過來。

我正想呵斥「大膽」，我的宮殿裡突然傳來一陣嬰兒的哭聲，更準確來說，是一聲悽厲的號叫。

我怔在原地。

好多人衝了進去。

我聽見他們說：「小皇子死了！」

「天吶！林妃害死了陳妃的小皇子！」

我被人摑了一巴掌，是哀痛欲絕的陳妃：「為什麼？就因為我不幫你出宮嗎？你就要害死我的孩子！」

「你這個惡毒的女人！」皇帝掐住我的脖子，「還我孩子命來——」

我什麼也做不了，口不能言，身不能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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窒息到瀕死的那一刻，我瞥見宮門一角夏王的衣袍。

猙獰的傷疤，好似惡魔。

20

「小飛！快跑！」我又聽見那個女孩的聲音，「別回頭！」

「你到底是誰？」

黑暗中，我什麼也看不見，隻能無能咆哮。

一盆涼水潑在我的臉上。

我睜開眼，額頭上做了簡單包扎的春桃將水盆砸落在地，憤恨地瞪我：「呸！賤女人！」

陳妃搖搖欲墜地站在一旁，滿目痛惜。

「不是我！我沒害你的孩子！」

「林小飛。」陳妃低下身捏住我的下巴，「他沒有打算殺你。」

他？是皇帝嗎？

「原來我孩子的命，就如此不值。」

她突然笑了，笑得眼角溢出眼淚。

「我終於知道，你為什麼想逃出宮了——帝王無情，我恨這一切！」

從那天起，陳妃瘋了。

我雖被打入了冷宮，卻時常能聽到宮外的消息：

「陳妃質問皇帝小皇子之死，皇帝拂袖離去。」

「陳妃光腳在雪地裡為夏王跳了一夜的舞。」

「皇帝和夏王為了陳妃大打出手。」

「夏王不顧世俗，求娶陳妃。」

「……」

陳妃二嫁那一日，穿了一身紅色嫁衣。

走之前，她來冷宮看我。

「我要走了，林小飛，你自求多福吧。」

雪下得很大，她的轎子從宮殿門一直抬到宮門外，十裡紅妝，紛繁熱鬧。

我從冷宮的狗洞裡鑽了出去，跑過一條條長廊，躲過層層追兵。

陳妃紅色的身影就墜落在我的面前。

她口中湧起大股鮮血：「是……吳明，殺……殺了，我的孩子……」

「你要跑……跑出去……」

說完，她沒了聲息。

我抬頭，看見高高的城牆上，吳明染血而失神的臉。

21

被押回冷宮的路上經過御花園，我看見柿子樹上結滿了紅彤彤的果子。

比往年的每一年結得都要好。

傍晚，夜深人靜時，我綁起春蘭，用刀一片一片割她的肉。

割一刀，說一句，說一句，割一刀。

「是你，把陳妃的孩子偷偷藏進我的寢宮。」

一刀起。

「是你，把她的孩子綁在燈油下。」

一刀落。

「是你，聽從皇帝的指令，燒死她的孩子。」

「娘娘！娘娘！這一切都是陛下讓奴婢做的！都是陛下啊！」她哭得慘極了。

死得也慘極了。

皇帝來的時候，我正在清洗臉上濺的血。

「小飛，我沒辦法留著那個孩子。」

他在嘆氣。

「夏王覬覦我的皇位很久了，你知道的，朕來的時候隻是一介草根，毫無勢力。就算朕不殺了那個孩子，夏王也會……」

「所以呢？」我冷漠地問，「栽贓到我的身上，也是你計劃的一環嗎？」

「隻有這樣，朕才能保護你……」

「那陳妃呢？她為你生兒育女，不值得你保護嗎？」

他臉色煞白，掙扎解釋道：「她以為是夏王謀害了她的孩子，接近他，還要嫁給他，朕怎麼勸她都不聽，她不聽……朕……朕隻是失手……」

「你真的，」我一字一句地說，「惡心透了。」

「……」

22

我聯系上了夏王，並和他建立契約，隻要他救我出宮，我就幫他揭發皇帝的罪行。

又是一年新春宮宴。

我望著歌舞升平的方向，回想起剛進宮的時候。

和陳妃一起掀開喜轎轎簾時的默契。

和她爭寵時的咬牙切齒。

一起蹲在皇帝上朝的必經之路上將他暴揍一頓。

那時她銀鈴般地對我笑：「渣男！活該被揍！」

是什麼時候突然變了？

是從她生下皇子，一切變作了籌碼。

我頭痛欲裂地睡了一覺。

半夜，有人將我叫醒，四周燃起火光。

夏王穿著黑色的夜行衣，拉起我的手：「跟我走。」

一群黑衣侍衛護送著我們離開。

變故就發生在一瞬間——

行至御花園的湖邊時，一柄箭自長空而入，射入夏王的肩膀。

他悶哼一聲，護著我往後退。

身後是冰冷嚴寒的湖水，面前是命人燃著火把的皇帝。

他朝我招手：「林妃，過來。」

我後退一步，搖頭冷笑。

「你到底在做什麼？！」他急了，怒喝道，「林小飛！你知不知道他是誰？他害了嫋嫋，他就是個惡魔！」

我愣了一下，反駁：「你才是害了陳妃的人！你在說什麼？你——」

突然，皇帝的臉上一下子多了一條猙獰醜陋的傷疤，我扭頭，身旁夏王的臉，猛然變成了吳明。

「啊——」我失聲尖叫。

23

「我一定，我一定是看花眼了……」

我趴在湖邊，用湖水洗著眼睛。

有人一下子提起我的後領，湖面的倒影中，我看見吳明勾著唇笑：「林小飛，再不清醒，你死定了——」

說完，他將我一把推進了湖裡。

我在水裡拼命地撲騰，岸上兩撥人打得如火如荼，完全沒有人來救我。

要……死了嗎？

好冷。

我沉進了水中，周身失去了所有力氣。

有個小女孩的背影一直出現，她往前跑，我怎麼追也追不上。

「林小飛？快醒醒！」

「咳咳——」

我咳出了一口水，睜眼，看到十八歲的吳明臉上掛著傷，猩紅著眼喚我的名字。

他的身上沒有明黃色的龍袍，看我的目光也沒有嫌惡，而是寫滿了擔心。

「你終於醒了！」他抱住我，「我好害怕，嫋嫋，嫋嫋已經沒了，我怕你也離我而去……」

是夢嗎？

我好像回到了狼牙村，這是每次我想一個人待著時，都會去坐一坐的那條河的河邊。

也是吳明第一次送我花環的河邊。

我還記得那天他的眼裡仿佛盛滿星空。

我的眼裡也盛滿了他。

「有人來了！」

突然，不遠處的樹林裡響起一陣異動。

吳明拉著我藏在河水邊的水草裡，我看見樹林裡亮起一陣火光。

火光映襯下，帶頭人的臉上有一條猙獰而醜陋的傷疤。

「找到沒有？」他問屬下。

幾個黑衣人搖頭待命，他下令：「找到之後，就地格殺！」

我不禁打了個寒噤。

「不管你們躲在哪兒！」帶頭人喊道，「想要你們朋友完整的屍首，明日午時，來村口的院子裡——」

屍首？

我下意識搜尋，然後在樹上看到一個穿著粉紅色衣服的女孩的屍身血淋淋地掛在那裡。

她面色慘白，血從她的喉嚨一直滴落到腳尖，再到地上。

我控制不住地想要尖叫，吳明死死地捂住了我的嘴。

我想起來了。

我都想起來了。

沒有皇帝。

沒有林妃和陳妃。

沒有宮裡的一切。

隻有我。

隻有吳明。

隻有陳嫋嫋。

隻有那個，一直跟在我和吳明身後，也想跟我們做最好的朋友的陳嫋嫋。

24

「他們說你是村裡的小霸王，跟著你便不會被欺負……」

年幼的吳明，聽了陳嫋嫋的建議，要跟我做朋友。

我看他長得好看，便同意了。

陳嫋嫋從他的身後冒出來，揚起笑臉問：「多我一個，可以嗎？」

我看她長得好看，也同意了。

我們三個成為了村子裡最好的朋友。

我和嫋嫋一起往吳明的衣服裡塞蛐蛐兒。

又和吳明一起在嫋嫋的衣服背後偷偷貼上紙畫的王八。

「狗吳明！狗日的林小飛！」她叉腰大喊，追著我們打。

……

某日，吳明在山間發現一棵柿子樹，樹上結滿了漂亮的果子。

他爬上去，一會兒扔一個給我，一會兒扔一個給嫋嫋。

柿子不小心砸到我的額頭，我「哎喲」叫一聲，嫋嫋護我，生氣地指著吳明：「你是不是沒長眼睛？！」

吳明在樹上對她做了個鬼臉。

少女羞紅著臉往樹上爬，不一會兒兩人打成一團，而我在樹下咯咯地笑。

……

年少時看了村裡的大人們結婚入洞房，最喜歡模仿著玩兒。

對於誰當新娘這件事，我和嫋嫋大打出手。

最後我贏了，嫋嫋抽泣著，流著鼻涕將我和吳明「送入洞房」。

她不服氣地對我說：「你以後要是有了娃娃，那我就要做你娃娃的幹娘！」

……

生日時我送她禮物，刻了個「五百碗」丟給她，被她追著罵：「好好好，五百萬是吧！看我不扣你頭上！」

我高昂地站在山坡上舉手：「我林小飛在此起誓，我雖然現在沒有五百萬！但將來我但凡有，一定全部送給陳嫋嫋！」

年幼的誓言讓嫋嫋感動得一塌糊塗，也讓吳明嫉妒得很：「我就當你們 play 的一環好了！」

嫋嫋一下子紅了臉，我發現她在偷偷地看吳明。

……

十三歲那年，我失去了娘，坐在河邊偷偷哭泣。

嫋嫋編好花環，讓吳明遞給我，教他安慰我：「你娘隻是變成了天上的星星，許多年後，你們會再團聚的……」

……

是我把她忘記了。

我甚至忘記，她為了救我，隻身引開夏王的人。

那天，一群黑衣人突然闖進村子，他們先是遇到狩獵的我爹，將他扔進其他獵戶的陷阱裡，活活疼死。

再是砍死吳明他爹，殺光了所有人。

我們三個經常去後山玩兒，躲過了第一劫，卻終究在逃亡的過程中被發現。

夜裡，用石頭砸死一個黑衣人後，我們躲在枯草裡。

越來越多的黑衣人搜尋過來，嫋嫋推開我：「小飛、吳明，我們兵分兩路，村東這邊我比較熟，你們往河邊跑，我們在南邊會合……」

說完她跑了出去，黑衣人追著她的方向而去。

我和吳明跑到河邊時，看見黑衣人拖著她的屍體。

我悲痛欲絕，握著尖石衝過去刺死一個黑衣人，又被另一個黑衣人一腳踹飛，落入湍急的水中。

吳明救起了我, 我卻生了一場大病, 高燒一夜。

在夢裡，吳明當了皇帝, 嫋嫋做了陳妃。

我是愛而不得的林妃。

我潛意識裡一直以為吳明和嫋嫋互相喜歡, 我大錯特錯, 該去引開黑衣人的那個人，應該是我——

25

我和吳明逃到一個破屋。

「小飛，」他摸著我的臉說，「你聽著，他們要找的人是我, 明日, 等我出去, 你一定要找機會逃。」

「嫋嫋, 嫋嫋……」

嫋嫋在哪兒？

我找不到她, 我找不到她。

頭好暈，全身好痛，誰來救救我？

「小飛！」

我捂住頭：「嫋嫋, 他們……嫋嫋的屍身……我不能，不能讓他們糟蹋嫋嫋……」

「沒時間了！」吳明不知從哪裡撿了一把砍刀, 「小飛，你帶著防身, 明日我出去了，他們不會對嫋嫋做什麼的……」

我看著他。

有溫熱的液體從眼眶裡湧出。

「連你也要……離開嗎？」

不要。

我不要！

「吳明, 」我看著他的眼睛, 「你聽著, 明日我跟你一起, 我們一起，砍死他們，好不好？」

吳明沒有說話。

他隻是替我擰掉衣角的水, 然後讓我閉上眼睛。

我太累了。

「小飛，先睡一覺，天亮了, 我會叫你。」

「小飛，天亮了，我會叫你。」

「天亮了……」

26

「吳明！」

我從噩夢中驚醒，天亮了, 他不在身邊。

我拎起砍刀, 一邊走，一邊笑。

騙子。

都是騙子。

你們倆都騙我！

村口前，我看到了兩具吊著的屍體。

為什麼不等我？

我不要和你們玩兒了！

「還好本王回來了，果然逮到隻小野貓。」

臉上帶疤的男人回來了, 他就是夏王。

很奇怪，這一刻，我一點兒也不怕他。

我可是村裡的小霸王。

嫋嫋和吳明都認證的呢！

我砍過一個又一個的黑衣人。

黑衣人也一個一個砍過我。

不知道什麼時候, 我的衣服都被鮮血染透了, 卻一點兒也不疼。

我隻是很累。

嫋嫋，吳明，你們知道的，我累的時候, 就會躲在枯草裡睡一覺。

可是這裡沒有枯草。

我倒下啦，將就一下泥土地吧。

隻要能在你們身邊……

一不小心蕩斷了，摔了一個屁股墩兒。

「（嫋」隻要能在你們身邊。

刀割開了我的喉嚨。

鮮血噴濺而出。

那群黑衣人走了。

不會打擾我們啦。

你們等等我。

嫋嫋、吳明，我就要來找你們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