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我和大小姐是一天生日，有緣分，把我買來同大小姐作伴。

就這樣，我娘塞給我一個馍馍，我一路跟著幾個丫頭小子坐著驢車，咬著馍馍，被送進了周府。

 

我第一次看到周淑的時候，心裡說不羨慕是假的。

 

她有著優渥的家境，疼她的爹媽，沒有繭子的雙手，細嫩又白皙臉蛋。

 

我娘說過，有錢人家的小姐從小都是泡在牛奶裡洗澡的，這樣才能讓肌膚又白又嫩。

 

當時我還笑娘編瞎話，怎麼會有人舍得用那麼多的牛奶去洗澡。

 

可當我見到周淑，腦子裡就冒出來了一句話。

 

她一定是用牛奶天天泡澡的，我從沒見過這麼白嫩的女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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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淑這時候正鬧著要養隻兔子。

 

管家把我推了過去，他說兔子沒有，但是小丫鬟給您帶來了一個。

 

我手足無措地站在周淑對面，磕磕巴巴地說：「小姐……我……我會用……用草給您編隻草兔子。」

 

周淑笑得甜甜的，她說：「好啊，那麻煩你啦。」

 

17

 

我從沒見過像周淑這樣平易近人的主子。

 

她會背著老爺夫人給我吃廚房專門做給她的點心。

 

還會蹺著腳和我談她的少女心事。

 

她說她不拿我當下人看。

 

她也不覺得人和人之間應該有階級。

 

和她相處的日子，是我人生中過得最幸福的三個月。

 

她在一個夜晚握住我的手，眼睛亮晶晶地說：「蓮子，我想出國留學。」

 

當時的我還不明白這句話是讓我們分隔三年的意思。

 

我問她：「小姐，出國留學有什麼好啊？」

 

周淑看著我，她的眼睛裡盛滿了希望的光。

 

她說：「先生告訴我們，西方的思想和發展都非常先進，這都是我們現在正缺少的東西。

 

「而我們出國留學，就是為了將西方的進步思想帶回來。

 

「先生還說，未來是一個人人平等的世界。」

 

我有些激動地回握住周淑的手。

 

「蓮子，等我們成功了你就不用再叫我小姐了。」

 

「那我該叫您什麼？」

 

「就叫我的名字，周淑。」

 

18

 

如今周淑回來了，我迫不及待地想問她，西方是不是和我們有很大不同？她有沒有受委屈？在那裡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

 

我有太多太多想問的了。

 

我興奮地跑了過去，我看到周淑也朝我走來。

 

大太太冷漠的聲音如同一盆冷水澆在了我的頭上：

 

「蓮子，還不給小姐請安。」

 

我激昂的心情像是被澆了盆冷水，又變回成那個唯唯諾諾的蓮子。

 

我屈身，對著周淑叫道：「請小姐安。」

 

周淑連忙扶起我，然後在隻有我能看得到的地方，狡黠地衝我眨了眨眼。

 

那是小時候她和我的暗號。

 

一會兒見。

 

19

 

大家像眾星捧月般地圍繞著周淑，不知為何，我突然想起了柳絮。

 

我轉過身，看到她正在自己的院兒門口。

 

整個人遠遠望去，如同一朵即將枯萎的玫瑰。

 

她出神地看著周淑的方向。

 

我急忙跑了回去：

 

「四太太，小心您的身子，站久了不好。」

 

柳絮回過神，看向我問道：「她就是大小姐？」

 

她看了看我點頭，繼續問道：「她多大了？」

 

「十六。」

 

「那你們一樣大？」

 

「我跟大小姐是同一天的生日。」

 

柳絮看向我，目光中透露著一絲我看不懂的感情。

 

她問：「你不嫉妒她嗎？明明是同一日出生的，命運卻截然不同。」

 

我愣住，思緒轉過我與周淑相識的每一天。

 

我堅定地搖了搖頭：「不嫉妒。

 

「倒不如說我更羨慕大小姐，她能夠見識到更廣闊的地方，學習很多不一樣的知識，我相信大小姐以後一定會成為一個很厲害的人。」

 

柳絮露出了一個這段時間難得的笑容。

 

她說：「你平時話不多，提起她來這話倒是說個不停。」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隨後攙扶著柳絮：「站著累，我扶您進屋。」

 

20

 

我給柳絮講了很多我和周淑之間的故事，她從一開始的興趣不大，漸漸地也會主動問我一些周淑上學的事跡。

 

當她聽到周淑說的那句將來會是一個人人平等的未來後，她不說話了。

 

她頭一次擺出了一副堪稱是純真的神色。

 

她問我：「蓮子，真的會有這一天嗎？」

 

說實話，我不清楚，但是我相信周淑，也不忍柳絮期待的目光落空。

 

我點了點頭：「會的。」

 

21

 

到了晚上，繁星點點，我坐在院門口的石頭臺階上，等待著周淑。

 

她躡手躡腳地走了過來，身上已經換回了平常的衣服。

 

她看見我，快步走了過來，然後抱住了我：

 

「天啊！蓮子，你都長這麼大了，我好想你。」

 

我點著頭，麻花辮隨著我的動作一晃一晃的，我回抱住了她。

 

我問她：「小姐，你在外面過得好嗎？」

 

周淑看著我，即使是在暗暗的黑夜裡，我也看到她的臉紅了。

 

她說她過得很好。

 

我們說著說著，又像回到了小時候無話不談的樣子。

 

終於，周淑緊張地看著我說：「蓮子，我要跟你說一件事情，你不要告訴任何人。」

 

我瞪大眼睛，然後表示道：「小姐，我肯定不會的，到底是什麼事？」

 

周淑靠近了我的耳邊。

 

她說：

 

「蓮子，我有心上人啦。」

 

在周淑的講述中，我得知她歸學回來發生的事情。

 

其實那艘遠渡英格蘭的船早在半年前就回來了。

 

結果包括周淑在內的一眾學子，在回來的路上遇到了山匪劫道。

 

平日裡隻會讀書的學生自然是抵抗不了S人越貨的山匪。

 

護衛被S了個幹淨，山匪頭子知道他們都是大戶人家的少爺、小姐，便留著他們的命讓家裡人花錢去贖。

 

山匪頭子不僅貪財，而且好色。

 

他對有姿色的女學生下手，周淑也難逃一劫。

 

就在他撕破周淑的衣裳時，一伙聽到消息的紅軍聞訊打了進來，為首的年輕團長一顆子彈要了山匪頭子的命。

 

他解下外套罩住周淑，隨後又吩咐眾人去解救其他學生。

 

他帶著這批學生，告訴他們，他們都是以後對國家非常有用的人才，不要因為曾經受到的傷害與痛苦就放棄自己。

 

從那以後，學習醫學的周淑積極地融入紅軍團內，力所能及地幫助受傷的士兵們。

 

很多學生走了，可她還堅持留在這裡。

 

不僅僅是因為報恩，更是因為她愛上了那天救她的年輕團長。

 

故事到這裡戛然而止，我問她：「那小姐你為什麼又回來了？」

 

周淑目光透露著堅毅：「蓮子，生活並不是隻有兒女情長，我有我的任務與責任。」

 

22

 

周淑沒有告訴我她的任務是什麼。

 

可是從那天開始，她又變回了那個溫柔淑靜的模樣，怎麼看都是頂頂好的大家閨秀。

 

這日，我外出採買，聽到了攤販們在討論。

 

「這生意是快做不成了。」

 

「快要打仗了，到時候咱們指不定到時候躲到哪呢。」

 

「可我聽說紅軍不是……」

 

「噓……小聲點吧，小心你的腦袋。」

 

我一路心事重重地回了宅子裡。

 

我看到二太太罕見地站在院裡。

 

我給她請了個安。

 

二太太不去看我，她隻是問：「四太太最近怎麼樣了？」

 

我謹慎地措辭回答：「煩您惦記，四太太一切都好。」

 

二太太揮了揮手：「知道了，你回吧。」

 

我回去後，把碰到二太太的事跟柳絮講了。

 

柳絮喝著藥，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感覺到她本來還算豐腴的身子，一日日地往下瘦了不少。

 

她嗤笑一聲：「那病痨鬼問我幹什麼，怕我和她爭誰先S啊。」

 

我見狀岔開了話題，又跟她講外出的趣事。

 

沒過一會，一個家丁跑了過來告訴說：「老爺吩咐，今晚來了位貴客，還請各位太太收拾好看點，別丟了面子。」

 

柳絮看都沒看他一眼，冷哼道：「知道了。」

 

雖然柳絮已經不受寵了，但是想在府裡過好安生日子，老爺的命令也不得不聽。

 

我給她化好妝，穿上得體的衣裳，最後打理好一頭烏黑濃密的秀發後，扶著她走向了宴客廳。

 

一進屋，我眼睛就瞪大了起來。

 

為首的是個年輕英俊的男人，站在他身邊的正是周淑。

 

老爺正點頭哈腰地說道：「韓少校看得上小女，那是小女的福氣。」

 

年輕的男人笑了笑，說：「我已仰慕了淑兒許久，思來想去，徹夜難安，還是周老爺肯給我這個薄面來讓我一睹佳人。」

 

周淑面色淡淡，不做言語。

 

他們談了許久，老爺才注意到進來的幾個姨太太。

 

他給男人一一介紹過去，男人笑著說：「還是周老爺會享齊人之福。」

 

「哪裡！哪裡！」

 

這頓飯大抵隻有老爺和大太太，還有那位韓少將吃得開心。

 

23

 

酒過三巡，老爺與男人敲定了他和周淑的婚事。

 

我看著周淑，她一直是那副平靜的態度。

 

甚至在男人臨走時，她還笑著送了送他。

 

我不放心，跟柳絮知會了一聲後，偷偷跟了上去。

 

我看到在一個小巷口，男人把周淑壓在牆上親吻。

 

殘暴且肆虐，根本不像是喜愛，更像一種大仇得報的快感。

 

我被我的念頭嚇得一驚，連忙撿了塊石頭砸了過去喊了聲：「有流氓！」

 

男人被我一聲喊分了神，周淑也從他的桎梏下逃脫了出來。

 

我躲在暗處，看到男人意猶未盡地抹了抹嘴角，戲謔道：「周淑，你也沒想到你會嫁給被你曾經看不上的男人吧。」

 

周淑收拾好心緒，平靜開口道：「時候不早了，請回吧，我不送了。」

 

男人輕笑一聲：「我等著看你求我那日。」

 

男人走後，我連忙跑出來扶住有些癱軟的周淑。

 

周淑眼睛紅紅的，嘴角被咬出血，嘴唇又紅又腫，不難想象她有多難受。

 

我又氣又急，快要掉了眼淚：「他怎麼能……怎麼能這麼對你！」

 

周淑輕輕拉住我的手：「好蓮子，你別哭。」

 

我心疼地拿出帕子擦拭著她唇角的血：

 

「小姐，這個人是誰？他……他怎麼這麼對你？」

 

周淑的目光變得有些深邃：「他是韓世元的兒子，以前和我一起出去留學。在紅軍那裡的時候他追求過我，我沒有同意。

 

「後來有一天他突然消失了，誰都不知道他在哪裡。

 

「我們找了他很久，結果等來的是他帶著他父親的兵過來偷襲。

 

「團長帶著我還有一部分人S裡逃生，但剩下的士兵們都S在了那裡。韓立靠著這次軍功當上了少將，他要來娶我，想必是為了以前的事來折辱我。」

 

我連忙說道：「那絕對不能嫁給他，小姐，你快逃吧，你去找你的那個團長！」

 

周淑微微笑了笑：「蓮子，還記得我說過我這次回來是有任務的嗎？」

 

我詫異地看著周淑。

 

她說：「蓮子，我不能告訴你更多了，等成功了我就全都告訴你。」

 

24

 

最近城裡愈發不太平了，二姨太常常會在門口看著遠方，讓人琢磨不透。

 

在這個人聲蕭條的日子裡，三姨太有了。

 

柳絮平靜地對我笑笑，她問我：「蓮子，你覺得我是個壞人嗎？」

 

我搖搖頭：「四太太對我好，在蓮子心裡就是好人。」

 

她又問我：「那你覺得朱紅梅是個好人嗎？」

 

朱紅梅是三太太的名字，我的心裡浮現出她陷害我，傷害柳絮的那些事，忍不住說：「三太太壞事做盡。」

 

柳絮沉吟片刻：「孩子是沒錯的，那就再等等吧。」

 

我不知道她的那句「再等等」是什麼意思。

 

但我知道，柳絮有些變了。

 

25

 

宅子裡敲鑼打鼓，滿院喜氣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