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書名:雪滿千山 字數:4002 更新時間:2025-04-18 15:38:59

聽聞她在月下逼問皇帝,卻被罰禁足五月。

而在這五個月中,鄭昭儀又懷孕了。

一年後,她誕下一個女兒。

而蕭淑妃的肚子卻依然沒有動靜。

在這場以子嗣為賭注的後宮爭鬥中,蕭淑妃永遠地落後了。

聽聞臨泉宮中日日傳出砸東西的聲音。

蕭淑妃生性驕傲,蒙此挫敗,不肯再出宮門一步。

我去看她時,她長發散亂地坐在殿中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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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地都是瓷器的碎片以及被撕碎的書畫。

其中夾雜著皇帝給她寫的情詩。

皇帝願意愛一個人的時候,會傾盡全力。

相反,當他不願意愛一個人,那便是徹頭徹尾的浩劫。

蕭淑妃掩面哭泣,這個時候了,她還不願意暴露自己的醜態。

她仰頭哭著問我:「嬤嬤,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我已經竭盡所能做了,為什麼陛下就是不愛我?

「為什麼……他曾經明明是最寵愛我的啊!」

我輕輕嘆了口氣,拾起地上的玉梳,為她梳理著打結的長發。

「娘娘,在這宮中,子嗣比愛更重要。

「女子活在這世上本就艱難,總有比寵愛更重要的東西。」

蕭淑妃睜著眼望我,清透的眼裡流出淚:「嬤嬤,那你有過嗎?」

「當然有過。」我輕聲道,「不過,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蕭淑妃似乎被我這句話說透了心氣。

她小聲哽咽,倚在我的肩上,不住哭泣。

她說:「好,我信你。」

「我信你。」

這句話輕若鴻羽,卻又重逾千金。

13

蕭淑妃真是這個後宮裡最堅強果敢的姑娘了。

被我一勸,她很快便振作起來了。

她梳妝打扮,又往臨泉宮添置新衣,在皇帝的必經之路候著。

她不再騎馬,臉上的妝容厚重了許多。

但她眼裡的光芒還在,屬於淑妃的風華也還在。

沒多久,皇帝又留宿在了她的臨泉宮。

皇帝總是這樣,三宮六院七十二妃,絕不會為了誰而冷落哪一個。

鄭昭儀雖然失落,但也還算得體。

她如今有一兒一女傍身,隻要不做什麼傻事,地位已然穩固。

宮裡的日子,說長也不長,說短也不短。

總而言之,對於我們這些宮人來說,就像翻書一般,一年就是一頁。

春去秋來,我已在宮裡翻過了三十三頁。

在新年之際,宮裡終於又傳出了好消息。

蕭淑妃懷孕了。

這是她第一次懷孕,而她已不像從前那樣年輕了。

蕭淑妃分外珍惜這個孩子,為了他,連門都不大出了。

最愛的馬也不碰了,平日裡隻打打葉子牌。

我打趣她:「娘娘懷了身孕,竟也溫柔賢淑了起來。」

她卻低頭撫摸肚子,滿是愛憐。

「本宮情願為了這個孩子而賢淑。」

她為了這個孩子,當真是付出了許多。

日日喝穩胎的藥,連活蠍子都能面不改色地吞下去。

可這個孩子終究沒留住。

已有了孩子的鄭昭儀,再也不是當年的那個鄭昭儀了。

也許人就是這樣,從前或許恬然,但一旦有了孩子,便會激發出母性來。

蕭淑妃母家勢力深厚,若誕下麟兒,勢必要威脅到大皇子的地位。

為大皇子著想,鄭昭儀使出霹靂手段,一舉將蕭淑妃肚子裡的孩子摘了。

蕭淑妃懵了。

我曾聽見她聲嘶力竭地質問鄭昭儀。

「為什麼,為什麼……本宮又未曾害過你的孩子!」

而鄭昭儀淡淡道:「沒有為什麼,你我又並非真正情同姐妹,在這宮中,平庸便是S罪。」

也就是從這一天起,蕭淑妃與鄭昭儀不S不休。

我仍舊從各宮路過,仍舊耳聽六路,眼觀八方。

然後將所聽得的各種情報,都回報給無極殿上高坐的君主。

聽聞兩位妃子鬧得不S不休,年輕君王的臉上反而露出了笑容。

「這就對了嘛。

「先前就是太和氣了,所以顯得無趣。

「這般兩相制衡的爭鬥,才有樂子看。」

我依舊沉默,不發一言。

從承元五年的大選到如今,我的一言一行,都有皇帝在後面指使。

我出入每個宮廷,與每個妃子的對話,都被記錄在冊,供皇帝翻閱。

他猶如無形巨掌,控制著整個後宮的運行。

我,與後宮的妃子們,都隻是他手下的傀儡。

14

鄭昭儀生了第四個孩子了。

蕭淑妃又磕磕絆絆懷了第二個孩子。

不過這回,鄭昭儀的孩子沒保住,蕭淑妃的孩子勉強生了下來。

可惜是個先天不足的,沒過月便撒手人寰了。

蕭淑妃已然快瘋了。

剛好在路上遇見撞破看守逃出來的儀美人,二人居然抱著哭了一場。

後來,儀美人給了蕭淑妃一個秘方。

據說,那是她誕下第一個孩子時所用的秘方。

蕭淑妃如獲至寶,當晚便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沒想到儀美人神志不清,手中的秘方早就被鄭昭儀偷換過了。

蕭淑妃用了方子,渾身起了紅疹,招致了皇帝的厭棄。

她在宮中躲了大半個月,用盡法子,這才消了一些下去。

就在這時,皇帝寵幸儀美人的消息又傳了出來。

蕭淑妃不可置信,忍不住親去了儀美人的聞澤殿。

她看著皇帝輕嗅儀美人的發間,氣得渾身顫抖。

「陛下,為什麼,為什麼……」

昔日寵冠後宮的淑妃紅了眼圈,脖頸處還帶著紅疹。

「為什麼如此戲弄臣妾啊?」

她向來是個聰明的女子,到如今,也察覺出了一絲不對勁。

皇帝仍然是淡淡的:「愛妃知道便好。」

他眉峰攏聚起一絲厭惡:「我最不喜橫生枝節的女子。而你,已屢次不按朕的意思來了。

「因而朕選擇更為聽話的英兒,也是應該的。」

儀美人適時嬌羞地低頭,不發一言。

蕭淑妃被氣昏了頭,衝上去就要給她一巴掌,卻被皇帝一掌摑倒在地。

他居高臨下地道:「你這副醜態,真是令人望而生厭。」

蕭淑妃小產不過月餘,被掌風凌厲摑倒在地,又被皇帝的話刺激,晚上回去攬鏡照了半夜。

第二日,她的耳朵就不大能聽見了。

人問她話,她總是遲疑半天才回。

曾經明豔照人的蕭淑妃,就這麼聾了。

這消息震驚了闔宮上下。

可太醫來稟報時,正在給大皇子喂飯的鄭昭儀隻是淡淡放下手中的碗。

「罷了,總歸也成不了什麼氣候。」

可她不知道,下一個輪到的便是她了。

15

次年,鄭昭儀誕下一對龍鳳胎,得封皇後。

她可以稱得上是本朝開國以來肚子最爭氣的妃子了。

不憑家世,僅以子嗣封妃。

可有的時候,孩子多了,也不是一件好事。

一日,皇帝來看望她的幾個孩子時,忽然若有所思地道:「元音,你說這幾個孩子中,有誰可做太子呢?」

鄭皇後笑容凝滯,手中的玉碗欲落:「陛下是說笑麼?本朝立嫡長……應當是旦兒啊。」

皇帝回道:「哦?我倒覺得昕兒也不錯,或是昭兒,本朝還沒有女皇呢,若從她開始,倒也不錯。」

鄭皇後的聲音都在顫抖:「陛下,陛下,你的意思是要重現貞元年間的……」

貞元年間,五子奪嫡,三S一傷,唯有活下來的那個成了最高位的君主。

他便是皇帝的曾祖父,德宗。

但由於貞元年間的慘案過甚,德宗以後還是遵循祖制,以立嫡長為正統。

而皇帝笑了下:「是啊,隻有出息的才配做我的皇兒。」

什麼叫出息的?

——在這深宮裡,能活下來,便是「出息」。

鄭皇後的喘氣聲越來越大了,她頭上的釵環都在搖動,眼圈迅速變紅,聲音尖銳,像一頭拼命護住孩子的母獸。

「李修乾,你,你休想!」

過往情深,如今悉淪為假象。

這樣看來,皇後娘娘和這宮裡的其他女子也沒有什麼不同。

一樣痴情,一樣愚鈍。

李修乾笑了笑,沒有說話。

我知道,他這個人的童年並不怎麼幸福。幼年母S,經歷過先帝宮中的權力傾軋,直至二十歲,太妃才把親政的權力交還給他。

所以他的心中總是盈滿自私而狹隘的情愫,無論是清泠泉水、盎然長風還是臨水之澤都無法洗刷他心中的汙濁。

他生來是高高在上的掌權者,因愛而生恨,不肯放過人間。

我曾慶幸他還是個清醒的孩子,隻玩弄女人,不會玩弄世間。

但如今看來,玩弄女人與玩弄世間一樣可恨。

他分明知道女子最看重什麼,卻還要把她們一團真心剝出來細細逗弄。

最後鮮血淋漓。

從鄭皇後的未央宮裡出來時,皇帝問我:「阿嬤,朕是不是做得太過了?」

我搖了搖頭。

他是天子,怎麼會錯呢?

皇帝臉上的笑容漸漸加深,笑影像一彎月亮。

他說:「是啊。

「朕總是不會錯的。」

可我們都忽略了一件事——縱然是天子,也是會犯錯的。

否則古往今來那麼多天子,又怎會來來回回被人從龍椅上趕下來,成為階下囚呢?

皇帝邁入而立之年,行事愈發張狂。

此時的他,已對朝事如臂使指,因而更加大刀闊斧地幹起事來。

譬如他要花三倍的規格營造皇陵,吏部的幾位老官通通出來反對。

但皇帝不容他人置喙,令他們下獄。

其中,便有鄭皇後的父親。

鄭皇後聽聞消息後,妝都哭花了,帶著幾個孩子到御前求情。

「陛下,陛下,父親隻是多嘴了幾句,臣妾以後一定好好約束他。

「求陛下高抬貴手,留他一命……」

而皇帝面容冷淡。

「這次留他一命,來日便有膽量做其他的事情。」

涉及皇權,皇帝一向不留情。

他將下獄的幾人紛紛賜S,包括自己的嶽父。

鄭皇後哭暈過去,也沒扭轉過時局、救下老父的性命。

醒來後,她便像蕭淑妃一樣,呆呆木木地坐在未央宮裡,哪兒也不去。

除了她的孩子叫她,她誰也不應。

16

這宮中的人本就少。

除卻鄭皇後與蕭淑妃,如今風頭正盛的是儀美人。

儀美人自從被寵幸過一次後,「瘋病」居然奇跡般地好了。

也許在這宮中,瘋與不瘋,都是保命的手段。

蕭淑妃聾了,鄭皇後心灰意冷,如今皇帝常常去的便是聞澤殿。

儀美人每每要妝點許久,將全副心神都用在了侍奉君主上。

皇帝倒也沒拒絕。

畢竟君恩如水向東流,要寵幸哪個妃子,不過他的一念之間。

儀美人很珍惜來之不易的聖眷。

浴佛節時,她是闔宮抄誦佛經最虔誠的人。

可惜漫天神佛向來隻庇佑想庇佑的人,她心心念念的聖寵,到頭來也隻是一場空。

太妃壽宴,萬國來朝。

其中靺鞨貴族看上了儀美人,把她當成了宮女求娶。

而皇帝朗笑一聲:「宮妃和親,倒也是美談一樁!」

而後大筆一揮,將儀美人賜給了靺鞨貴族。

沒有十足的輕視,是幹不成這事的。

可闔宮人都能看清的道理,儀美人看不清。

臨了夜,她奮力舉起瓷盞,打S了靺鞨貴族,提著衣裙急匆匆地跑回來。

這時,她仍倔強地認為皇帝隻是弄錯了。

「陛下一定是認錯了我!

「倘若、倘若我能回去,他一定會救我!」

可當滿臉淚痕的儀美人跪叩乾清宮宮門時,披著外衣、一臉餍足的皇帝不耐煩地走了出來。

他的身後,跟著一個怯生生的尼姑。

——那是儀美人為了抄誦佛經特地請來的。

歷史在這裡重演,昔年養馬的儀美人為了尊榮奮不顧身,而如今她帶進宮的尼姑又做了同樣的選擇。

皇帝從上到下打量著儀美人,臉上流露著厭惡的神情。

「來人,將她打入冷宮。」

「陛下、陛下……」

儀美人的聲音顫抖了起來,她淚如雨下。

「陛下,你不能……

「你不能就這麼負了我啊!」

「負了你?」皇帝的臉上又出現了那種譏诮的神情,他從上到下打量著儀美人,「憑你,也值得朕負?」

「還不快動手?」他冷著臉橫掃旁邊的太監。

高胖的太監動手麻利,默不作聲地迎了上去。

儀美人被硬生生拖走。

皇帝說:「冷宮底下還有個地窖,就讓她住在那裡吧。」

「喏。」

就這樣一回一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