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書名:月青天明 字數:3628 更新時間:2025-04-27 15:19:29

我抬腳走進花廳,所有人都朝我看來。


謝芷穿著粉嫩的軟煙羅裙,更襯得她一張小臉膚白勝雪,粉面含春。


 


她靠在文晉安身邊嬌俏地笑,看向我時,眼神帶著得意和挑釁。


 


我心裡咯噔一跳。


 


文晉安卻大步朝我走來,眼裡滿是對我的擔憂:「月青,我來接你回家。」


 


我按下心底的慌亂,等著晉安將我擁入懷裡,然後轉身朝外面走去。


 


我很順利地走出了侯府大門,爹娘和謝欽九沒有絲毫阻攔。


 


順利得我心裡有些害怕。


 


我擔心晉安為了接我離開,答應了他們什麼不平等條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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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怕什麼,越來什麼。


 


謝芷忽然追上來,嬌滴滴地開口:「晉安,明日我讓繡娘去文府,給你和老夫人都量一量身,喜宴上,新衣服總是要穿的。」


 


我震驚地看向謝芷。


 


謝欽九緊張地攔在我和謝芷中間,敲打道:「謝月青,晉安已經答應娶芷兒為妻,你不許鬧。」


 


「他娶謝芷為妻,那我又算什麼?」


 


「你算平妻。」


 


謝欽九說:「芷兒身體不好,你讓讓她,除了這個名分,她不會跟你搶什麼的。」


 


我直勾勾地看著謝欽九的眼睛:「謝欽九,我真希望你不是我的哥哥。」


 


抬頭看向有些心虛的爹娘,我道:「我真希望你們不是我的爹娘。」


 


謝芷的臉色一下子暗沉下來,她紅了眼眶,委屈道:「姐姐,你知我最想要一家人和和睦睦,你說這話,實在是扎我的心。」


 


啪!


 


我爹一個巴掌甩過來,打得我臉一歪,喉頭腥甜。


 


「不孝女,你但凡有芷兒一半懂事!」


 


我倔強地看著向文晉安,文晉安撇開了頭,但我還是看到了他眼底藏著的愧疚。


 


「月青,我們回去再說。」他小聲道。


 


「好,我們回去再說。」我深吸一口氣。


 


我想,他大約有什麼苦衷。


 


6


 


沒等回到文府,馬車走到一半,文晉安突然按捺不住解釋起來。


 


「月青,你放心,我心裡隻有你一人,我不愛謝芷的。」


 


「那你為什麼要答應他們?如果是他們用我威脅了你,那大可不必,我已經……」


 


我想說:【我已經要S了,等我S了,他們就再也不能用我威脅你了。】


 


然而,我話還沒說完,文晉安就開口打斷了我。


 


「沒有。」


 


他說:「他們沒有威脅我。」


 


我愕然地看向他。


 


他眼睛飄忽不敢看我:「月青,謝芷是你妹妹,又有情志病,我是想著,這或許是化解你和嶽父嶽母矛盾的契機。」


 


他說著說著,突然有了底氣:「我和她之間什麼也沒有,我就是想幫她一次,等她病好了,嶽父嶽母定然會感激你的。」


 


我失望地看著文晉安,問他:「你是喜歡我,還是喜歡和侯府關系融洽的我?」


 


「這有什麼區別嗎?你總歸是侯府千金。」


 


不一樣的,現在的我,不討爹娘兄長喜歡,文家娶了我,就跟娶了孤女沒什麼區別。可我若是和侯府融洽,文晉安身為侯府的女婿,在朝中得到爹爹的幫襯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我以為他是帶我離開泥潭的良人,卻沒想到,在他心裡,那不是泥潭,而是聚寶盆。


 


「文晉安,我們和離吧。」


 


生命隻剩最後一個月,我不想浪費在這些惡心的人身上了。


 


「謝月青!你胡說什麼!」


 


文晉安變得激動起來:「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們好不容易走到一起,你怎麼能這麼輕松就說出『和離』二字來?」


 


「謝芷馬上也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我提醒他。


 


「那怎麼能一樣。」


 


文晉安道:「我心裡隻有你,沒有她。」


 


可剛剛在花廳,謝芷靠在他身上時,他並沒有推開她。


 


我忍不住在心裡惡毒地揣測起文晉安來。


 


他不肯和離,大約是因為謝芷是謝家的養女,而我是謝家的嫡女,他擔心哪天我爹娘回過味來,想起我才是他們的親生女兒了。


 


「月青,謝芷進了門,我不會讓她欺負你的,我會對你好的。」文晉安摟著我說。


 


我想要掙開,突然一陣心絞痛,我隻能趴在他懷裡顫抖。


 


文晉安卻以為哄好了我,拍著我的背,柔聲道:「好了,月青,我知道你委屈,可時間久了,你就知道我的真心了。」


 


真……惡心啊!


 


7


 


回到文家,我開始收拾行李。


 


謝芷帶人上門量尺那日,我背著包袱,趁機離開了文家。


 


離開之前,我寫了一封休書,放在文晉安的書房裡。


 


你既無情我便休,既然男子能給女子寫休書,那女子也應該能給男子寫休書。


 


離開文家之後,我先去了柳驛鎮。


 


回侯府之前的七年,我在這裡長大。


 


這裡還如我離開之前那般,山青水綠,民風淳樸。這是我離開之後,第一次回來。


 


過去這些年,每次我提及這七年生活的點滴,爹娘兄長就覺得我是在賣慘,故意往他們心口捅刀子,漸漸地我就不敢提了,更別說回來了。


 


我將自己的月例銀子攢下來,每年春節前,偷偷託人帶到柳驛鎮,交給虞婆婆。


 


謝芷的親爹娘早就去世了,是虞婆婆拉扯我長大的。


 


我快要S了,生命最後這一個月,我想陪在婆婆身邊。


 


隻是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我。


 


我忐忑地推開柴扉,院子裡,精神矍鑠的老太太正在喂雞。


 


她看向我,目光從疑惑變成驚喜。


 


「青青!你是青青吧?」


 


我笑著點了點頭,對,我是青青。


 


婆婆什麼都沒問,收拾房間讓我住了下來。


 


在虞婆婆這裡,我不用想著要做一個不出錯,討人喜歡的貴女,整個人從未有過的輕松。


 


早上,我將一群雞鴨趕出去,然後坐在池塘邊吃婆婆做的桔紅糕,看到路邊有六道木,心血來潮,薅了一籃樹葉,提了回去。


 


婆婆接過籃子,笑道:「今天中午就給我的青青做神仙豆腐吃。」


 


神仙豆腐,又叫鬼豆腐,是用六道木葉子做的一種像墨綠色豆腐的吃食。拌上茱萸、酸壇水,是我小時候難得的美味。


 


回到侯府後,有一年苦夏,娘吃東西沒胃口,我弄來六道木葉子,親手做了一碗涼拌神仙豆腐,獻寶一樣送到娘的面前。


 


結果娘嫌它寒酸,是窮人吃的東西,爹爹嫌它名字晦氣不吉利,兄長皺著眉對我說:「月青,你那些村姑的習性,就不要帶回侯府了。」


 


那之後,我再也沒有吃過神仙豆腐。


 


「好啊,今天中午就吃神仙豆腐。」


 


我笑眯眯地說。


 


話剛說完,心口突然疼痛起來,我壓著嗓子,快速走到院子外面,扶著樹咳嗽起來。


 


嘔出來的幾口血落在了地上的雜草上。


 


這裡距離院子太近了,婆婆看見會生疑的。


 


我左右看看,等緩過來之後,捧了一捧沙土將血跡掩蓋。


 


「謝月青。」


 


不遠處突然有人語氣復雜地叫我的名字。


 


我抬頭一看,愣住了。


 


是沈裕。


 


一身月白,劍眉星目,牽著白馬,馬镫上小心翼翼地掛著兩株品相珍稀的蘭草。


 


「原來是沈世子。」我衝他笑笑。


 


剛退婚時,我恨過他,後來我想了想,他其實也沒做錯什麼。


 


沈裕是賢王的幼子,我和他的婚事,在我出生之前就定了下來。


 


他是一個有原則的人。


 


當知道我才是真正的謝家女兒之後,他特地讓人上門給我送禮,表明和王府的婚約是落在我頭上的。


 


在所有人裡,他是唯一一個迅速接納我身份的人。


 


我曾對他心存感激。


 


可後來娘親在笄禮上向我下跪,他又十分果斷地上門與我退婚。


 


「你怎麼在這裡?出什麼事了?」沈裕皺著眉頭問我。


 


我回頭看了一眼柴扉,婆婆沒有出來,院子裡傳來搗葉子的聲音。


 


「沈小世子,我要S了。」


 


我沒瞞他。


 


沒有瞞著的必要。


 


8


 


和沈裕有婚約時,我們隻寥寥見過幾次面,也沒在一起說過什麼話。


 


一則礙於男女大防,二則他比我大五歲,我們聊不到一起。


 


現在,我們卻能坐在一起說話,可見世事無常。


 


我跟謝家人說了我要S了,我也跟文家人說了我要S了,他們都不信我,爹娘兄長覺得我是在吃醋,在跟謝芷爭寵,文晉安覺得我是在賭氣詛咒自己。


 


隻有沈裕,我跟他說我要S了,他想也不想就信了。


 


我突然有了傾訴欲。


 


我跟沈裕講我的委屈,我的不甘,和我的……恨。


 


「當年抱錯孩子,說不上是誰的錯,可是為什麼後果隻有我一個人在承擔?


 


「我以為嫁給文晉安,日子就好過了。誰能想到老天能給我開這麼大的玩笑?


 


「可見我上輩子犯了什麼十惡不赦的罪過,所以這一世注定求而不得。」


 


沈裕看著我重重地嘆了口氣,他鄭重向我道歉:「謝月青,對不起。」


 


我愣住。


 


沈裕道:「我當初和你退婚,並不是覺得你不孝,而是覺得謝夫人能做出在笄禮上向自己女兒下跪的舉動,隻怕是個不好相與的。我這個人崇尚自由,喜歡簡單的人際關系,我又是家中幼子,爹娘兄長們都縱著我,我一想到將來有這般的嶽家就頭疼,因此衝動之下上了門……」


 


原來……是這樣。我沒想到沈裕會向我道歉,也沒想到沈裕會跟我解釋退婚的事情。


 


「退婚那日,你追出府來,我心中雖不忍,卻還是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如今我很後悔,後悔沒有考慮你的處境。若我出手相助,無人敢取你心頭血,若不是我堅決退婚,你也不會嫁給文晉安這樣的偽君子。」


 


他很內疚,很自責。


 


可這根本不是他的責任。


 


9


 


沈裕告辭離去,可日落西山之時,他又回來了。


 


重新回來的他,比起上午時,多了幾分狼狽。


 


月白的錦衣上鍍了一層灰塵,高大俊朗的白馬也被累得直喘粗氣。


 


他從馬背上拽下來一個小老頭,對我說道:「這位名醫曾經做過宮中御醫,醫術極好,讓他給你看看。」


 


我從浩浩蕩蕩往院子走的鴨群身上收回目光,落在小老頭身上,含笑和她打招呼:「陳大夫,你好呀,我們又見面了。」


 


沈裕的臉白了一瞬。


 


送二人離開時,我對沈裕道:「小世子,謝謝你。這是我的命,你不用愧疚的。」


 


「不是愧疚。」


 


「那是什麼?」


 


沈裕卻不肯說了,沐著黃昏離開。


 


我轉身趕著鴨群回家。


 


婆婆神色有些不自然地問道:「剛剛是誰來找你?謝家的人嗎?」


 


「不是,一個朋友。」我說。


 


婆婆臉上閃過一絲失望,但她很快掩飾住了,轉身進了屋子,從箱籠裡翻出一個用舊布包裹著的瓦罐來。


 


「青青,你有錢嗎?婆婆這裡有錢,都給你。」


 


我打開瓦罐,裡面有銅板,也有碎銀。


 


那些碎銀,顯然是我這些年託人送回來的,她一粒沒花,全都攢下來了。


 


「婆婆。」我有些哽咽。


 


這才發現,婆婆的眼圈發紅,魚尾紋中藏著縱橫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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