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阿棠,你知道朕的手段,別起不應該有的心思,乖乖想辦法換回來。」
「不然太後回宮,朕證明了身份,阿棠的日子不會好過。」
於是我虛與委蛇道:
「我們這麼多年的情分,臣妾自然信陛下。」
離開冷宮的那一刻,我臉上的柔情消失殆盡。
不通政事?隻不過是麻痺他的說辭。
他信我入了後宮安分守己,早已經磨平了稜角,不再是當年的謀士。
可我們共謀天下,文韜武略我從不遜色。
這天下為何不能由我來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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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離開冷宮後,我思來想去,迎著夜色,爬上了摘星樓。
夜幕低垂,繁星閃爍。
年輕的國師正對月飲酒,他轉過身來,月色為他披上了一層柔光。
見我慢步而來,他放下酒盞,緩緩道:
「娘娘。」
我腳步一頓,如臨大敵。
他隻一眼,就看破了我的身份……
我不由得後退了半步,隻是這一舉動似乎讓他眸裡的哀傷更深。
他眉眼寂寂,看起來無端有些落寞,輕聲輕語:
「娘娘不必害怕,我並無他意。」
我警惕望他,故作沉靜地說道:
「國師知道我的身份?可知道如何同陛下換回來?」
國師低下頭看我,語氣低沉,語焉不詳地問我:
「娘娘希望換回去嗎?」
我不言。
隨後,我開口掩飾:
「那是自然,我痴心於陛下,隻希望陛下一生坦途……」
國師面色變了變,遲疑半晌打斷了我的話:
「娘娘。」
「隻要您不想,有微臣在,就沒有人能讓您換回去。」
我依舊不言。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又怎會再輕信於人。
於是他輕喟一聲,縹緲得如月下仙人:
「微臣定然護您周全,就當是償還當年的恩情。」
我不由得伸手,撫上他的眉眼。
這樣的神情,讓我想起一位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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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是一個乞兒。
那年我懵懵懂懂,推著石磨,替阿娘將豆子磨成漿。
門外喧囂不停,我當時年幼,到底是孩子心性,掙扎一番便丟下了石磨:
「我就去看一眼,就一眼!」
推開門,便瞧見幾個孩子正在推搡一個乞兒。
拳腳相加,乞兒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我叉著腰,喊道:
「大牛!我要告訴你娘你欺負人!狗子!小心你爹拿竹竿抽你!」
孩子們一哄而散,將乞兒留在原地。
他想道謝,又怕自己嚇到好心的小姑娘。
畢竟孩子們剛剛就是這樣說的,他這樣的醜八怪,就該待在汙泥裡。
眼前的小姑娘明媚燦爛,像一輪小太陽,他不敢沾染的小太陽。
「愣著幹什麼呀?他們打你哪裡了?不要緊吧?」
我伸手將乞兒拉起來,拍了拍他身上的灰。
「……謝謝。」
乞兒不敢抬頭,隻嗫嚅出兩個字。
我微笑,眨了眨眼:
「這有什麼好謝的?我爹說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別客氣嘛!」
我又想繼續說些什麼,好展示我的大俠風範。
隻是門內傳來我娘的聲音:
「阿棠?這孩子,不是央著要替我幹活嗎?又跑到哪裡去了?」
11
他的眉眼和故人重疊。
「你是……小乞兒?」
震驚之餘,我泄力松手。
國師牽住我的手,帶著我的指尖在他眉眼間細細描摹。
半晌,他無奈地微微一笑,啞著聲問:
「可都想起來了?」
當年阿娘讓我少忽悠人家,又讓他在家裡洗澡換了我爹的舊衣。
雖說大了些,卻好過他先前一身泥濘。
洗淨了後,我也曾大驚小怪他生得像觀音座下童子一般,白白淨淨,芝蘭玉樹。
隻是某天一位灑脫老者敲門,帶走了小乞兒。
老者撫著胡子說:
「此子與我有緣,定能繼承我衣缽。」
小乞兒朝著我娘磕了三個頭,他說:
「多謝蘭姨這些日子收留,永世難忘。」
他又轉身看向我,良久才開口:
「阿棠,等我學成之後,我保護你,再也不會有人能欺負你和蘭姨。」
國師望著發愣的我,大抵是怕我心存芥蒂,不肯信任他。
他將一塊古樸的玉佩塞進我手裡,緩緩道:
「玉佩和我同生共S同生共存,玉碎身S,我用這條命向你擔保。」
「阿棠,我來助你。」
他說老者是不入世的隱士,在觀星佔卜一道上是有真本事的。
他被老者帶上山十餘年,不允他下山。
就這樣,等他學成歸來,聽到的卻是我娘早已經去世,我被封為皇後,卻百般受苦。
於是他下山入世,成了國師。
12
還未等我開口,身後便傳來一聲吆喝:
「姜允棠!你果然是個不安分的!竟然敢背著陛下私通!」
沈貴妃得了消息,急匆匆趕來。
她摔了幾件瓷器置氣,便聽見手下太監說冷宮廢後處有人影來了摘星樓。
於是自然而然地認為,是姜允棠深更半夜私會國師,想拿著這個把柄做文章。
我處在陰影裡,下意識一頓,將玉佩攥緊。
可我如今是九五之尊,不是什麼冷宮廢後。
她沒瞧見眼前的人,隻繼續呼來喝去,耀武揚威:
「隻是廢去後位便宜你了!這下我看你還怎麼脫身?」
「你那點往日情分,這次可救不了你的命!」
她一直將我視為眼中釘肉中刺,隻因為我和秦晏禮虛無縹緲的往日情分。
我輕嘆了一聲,從樓閣寬大的陰影下走出。
「貴妃在胡鬧些什麼?」
這是我第一次摩擦著手中的珠串,淡淡地宣告了她的命運。
「御前失儀,貴妃回去好生反省幾天吧?」
在月色下,國師長身玉立,沈貴妃面色蒼白,而我一言不發。
這就是權力的滋味。
而我,要將這權力緊緊握在手中。
13
摘星樓鬧劇告一段落。
我確實找了理由,將秦晏禮從冷宮撈出。
禮佛回宮的太後染了風寒,纏綿病榻。
「沈貴妃禁足,便讓皇後……不,暫且封為貴人,遷出冷宮。」
「便讓棠貴人去侍疾吧。」
於是秦晏禮頂著我的殼子,搬入了太後慈寧宮的偏殿。
太後出自沈氏一族,膝下無子,屬意沈貴妃,對佔了皇後位置的我百般刁難。
隻是秦晏禮不願得罪太後,便一直讓我忍讓,他總是不耐煩地訓斥說:
「你又在委屈什麼?太後潛心禮佛,不會為難你。」
那就讓他親自去看看,他口中潛心禮佛的太後吧。
14
廢後聖旨一下,所有人都以為沈貴妃會封後。
而後,一時間風頭無兩的沈貴妃卻被禁足,讓所有人都摸不準皇帝的心思。
我上朝時,率先發難的就是沈丞相。
「老臣鞠躬盡瘁,隻為了膝下女兒能一生安樂。」
「陛下便允了老臣辭官,攜女歸鄉吧……」
若是秦晏禮,大概會挽留一二。
沈丞相也會順勢下這個臺階,兩人達成一致,君臣其樂融融。
秦晏禮能登基,就是靠掌握了兵權。
他當了皇帝之後,唯恐別人也和他一樣擁兵自重,威脅到他的地位。
所以他架空擁護他登基的將領,將兵權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我曾勸誡他說: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陛下不可自毀根基。」
權勢確實醉人心,他並未像之前一樣,聽取我的建議,反而戒備地看著我:
「後宮不得幹政,你當好你的皇後,前朝的事情,朕自有決斷。」
如今皇帝是我。
我看向因為重文輕武,被排擠的武將。
又看了看文臣中的一股清流,寒門出身的禮部侍郎姜臨。
最後,我笑了笑,擺出一副寬容的模樣。
「沈相年紀漸長,確實該好生歇息。」
「既然沈相請辭,朕便允了。」
我不是秦晏禮。
籌謀七年助他稱帝,我曾傾慕於他,不願他看到我的陰暗手段。
他不知道,掙脫了以愛為名的枷鎖,我遠比他想象中有魄力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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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朝堂大刀闊斧地整頓了一番,我心情明朗了許多。
重新任用被打壓的武將並不難,他們之中有許多是我曾經推薦給秦晏禮的良才。
至於姜臨……
曾是我留給自己的退路。
「母後身子骨可好?政務繁忙,沒顧及母後這邊,是朕的疏忽。」
將朝堂上的黨爭拋之腦後,我笑意盈盈邁入慈寧宮。
太後跪坐佛前,手中敲著木魚,口中念念有詞。
而秦晏禮侍候在一側,蒼白著一張病弱的臉,身形搖搖欲墜,將求助的目光投向我:
「阿……陛下。」
我尚未開口,太後停下了手中敲木魚的動作,訓斥道:
「棠貴人雖然出身鄉野,畢竟也當了這麼多年皇後,怎麼還是如此不懂禮?」
昔日心善的母後,成了惡婆母。
秦晏禮無論如何都難以置信,我以往訴苦,居然沒有任何的誇大其詞。
太後不是他親生母親,到底不是一條心。
所以他也不敢輕易說出互換一事,唯恐太後落井下石。
我盯著他指尖的疤痕,便知道太後又罰他以血抄寫佛經,這對於曾經的我來說,幾乎是家常便飯。
於是秦晏禮被迫行禮,說道:
「陛下萬福金安。」
我則是學著往日的他,冷眼旁觀:
「母後費心了,棠貴人愚鈍,還需母後多多管教才是。」
太後忽而起身,拂了拂袖口的香灰。
「棠貴人先退下吧,哀家有話同陛下說。」
秦晏禮如釋重負,他侍候了一上午,這副身子早已經疲憊不堪,幾欲暈倒。
待秦晏禮退出去之後,太後背對著我,言之鑿鑿,卻又風輕雲淡地說:
「你不是秦晏禮。」
她一開口,我遍體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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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充陛下,乃是S罪。」
太後轉過身來,不帶一絲情感地闡述著。
「是哀家小瞧你了,你是如何同陛下互換身體的?這等事情,可真是驚世駭俗啊。」
「隻要哀家揭穿你,姜氏,等著你的可不是什麼好下場。換句話說,你的命握在哀家手裡。」
她身後的佛像慈眉善目,仿佛嘲笑著我的無能,又像是在憐憫著我的掙扎毫無用處。
若我真是無知姑娘,怕是會被她這三兩句話唬住。
可我知道,如今我在秦晏禮的殼子裡,她若是揭穿我,我定然要費些工夫處理,卻無論如何不致S。
於是我穩住了心神,故作泫然落淚:
「母後,兒臣惶恐……」
秦晏禮有勢大之意,逼得太後不得不外出禮佛,暫避鋒芒。
太後擔心他會清算沈氏一族,而我們的互換,對於太後來說是天賜良機。
比起秦晏禮,在她面前一直逆來順受的我看起來更好拿捏。
更何況她手中有我的把柄,不是嗎?
我忽而有些慶幸,先前的謀略都安在了秦晏禮身上。
他被稱為神機妙算,運籌帷幄的天生帝王之相。
而我被弱化為依附他的菟絲花,冷宮相依為命的紅顏知己。
太後果然竊喜,仿佛這樣就胸有成竹,勝券在握。
她開口說:
「哀家需要一位聽話的皇帝,是他還是你都無所謂,你懂嗎?姜氏。」
「至於皇後,哀家願意捧你,皇後就必須是沈若初。」
「姜氏」這兩個字被她念得如同匕首般尖銳。
我知曉她的意思,秦晏禮的動作讓她不滿,她願意捧我而舍棄真正的秦晏禮。
皇帝的殼子裡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聽她的話,保沈氏一族長盛不衰。
我故作感激涕零,就要跪下謝恩,像曾經無數次那樣。
「母後大恩大德,兒臣定當謹記於心。」
隻是太後伸手扶住了我,意味深長地敲打我:
「你是陛下,記住了,陛下無須向任何人下跪,包括哀家。」
「而另一位……陛下還是早些將她處理了,免得夜長夢多。」
太後暗示我除掉真正的秦晏禮,我同她會心一笑,宛如慈母孝子。
偏殿傳來一聲刺耳的尖叫。
打破了我們虛假的母子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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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同我一起到了偏殿。
映入眼簾的,是衣衫凌亂的沈貴妃,以及眼神狠戾的秦晏禮。
秦晏禮的目光,像極了奪嫡時,他看向同胞兄弟的絕情。
見我和太後走來,他暴跳如雷,喊道:
「都是這個毒婦栽贓陷害!她根本就是假孕爭寵!」
「就連冷宮的殘羹剩飯,也是她下的毒!」
盡管先前差點被沈貴妃掌嘴,他卻依舊對沈貴妃留了一絲期待。
而此刻,秦晏禮徹底意識到,他所寵愛的沈貴妃,根本就是個蛇蠍心腸的毒婦。
「她都是為了皇後之位!所以才謀害阿……所以才謀害臣妾!」
秦晏禮改了口,喊著他所發現的真相。
相比起秦晏禮的歇斯底裡,沈貴妃則高明得多,她悽然開口,哭得梨花帶雨:
「陛下明鑑,臣妾隻是擔憂太後鳳體,這才來探望。」
「誰知棠貴人發瘋一般對臣妾動手,還嚷著都是因為臣妾,她和陛下之間的情分才會消磨殆盡。」
沈貴妃扶風弱柳,我見猶憐。
隻是我心裡清楚,定然是沈貴妃又用了什麼手段栽贓陷害,秦晏禮這是著了她的道。
畢竟我還是皇後的時候,因為秦晏禮的偏心,曾在她手裡吃過無數虧。
「你個毒婦!居然敢栽贓陷害我!」
秦晏禮惡狠狠地盯著她,眼神焦灼,像是要把她盯出一個洞來。
我悠悠開口,像是要袒護秦晏禮:
「朕記得,沈貴妃還在禁足吧?」
正當我要繼續發難時,太後神情晦暗,打斷了我:
「夠了,鬧得哀家心煩。貴妃此番受了委屈,便解除禁足吧,正巧來陪哀家解解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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