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蹙眉,不知道這兩人又在玩的哪一出。
「你在說什麼?什麼我愛的隻有一個人?」
藍書竹盯著我看我,薄唇輕啟:「艾楠,你真的忘了嗎?」
「閉嘴!」
沈修低吼一聲,竟衝過去掐藍書竹的脖子。
藍書竹被掐得漲紅了臉,仍嘶聲叫道:
「他為你S了!你竟然把他忘得幹幹淨淨?憑什麼?憑什麼他竟然選擇了你!
「謝宜,你瞎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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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最後一句話吼出,沈修驟然松開了手,絕望地癱坐在地上。
我怔愣了好一會,腦中似有繃緊的彈簧彈了一下,霎時閃過許多陌生的片段——
夏日蟬鳴的教室,穿著白 T 恤的男生撐坐在講臺上,歪著頭看我:「艾楠,人生沒有公式,你是你自己。」
昏暗寂靜的人工湖旁,我默默流淚,一隻手臂輕拍我的肩,無奈地嘆氣:「不要否定自己,你特別好,特別值得。」
斑駁日光的樹影下,他笑吟吟,口氣卻認真極了:「艾楠,你當然有資格任性。」
他在臺上一本正經講課,我撐著臉望著,他飛快掃我一眼,耳朵漸漸泛了紅。
宿舍樓下、小吃街、公園,他每次跑著朝我而來,眼睛亮得像黑夜的星星。
我們彼此紅著臉,青澀地擁抱,接吻……
我的胸中被巨大的幸福感填充,靈魂因為快樂而無聲雀躍。
……
可是,他是誰?
24
我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靜靜坐在沙發上,門口空無一人。
沈修和藍書竹不知什麼時候走了。
我由清晨坐到日落,一股莫名的情緒湧動著,可始終說不清道不明。
我開車回了父母家。
媽媽一個人在,說爸爸和弟弟還在公司忙。見我主動回家,她臉上竟然有一絲感動。
「楠楠,我記得你愛吃紅薯,我去給你蒸。」
我沉默了一下:「媽,不用了,我紅薯過敏。」
她愣住,有些無措地看著我。
我已經能平靜地接受,父母的愛就是有可能不平等這件事,無論怎樣,她現在已經比曾經好太多了。
我溫聲說:「媽,我今天回來,是問你一些事。」
媽媽立刻調整了情緒。
「什麼事?你說。」
我抿了抿唇。
「謝宜是誰?」
她眼眸一顫,道:「楠楠,你想起來了?」
我緩緩搖頭。
「沒有,可他……對我很重要,對嗎,媽媽?」
那天晚上,從媽媽的視角,我拼湊出了大三那年,我曾經遺忘的往事。
謝宜是和藍書竹同一批的碩士助教,明明隻大我們三歲,卻異常嚴格,比教授都有過之無不及。
但因為高大帥氣,風姿颯爽,仍讓很多女生暗戀衷情。
他和藍書竹被戲稱為「楊過和小龍女」。
藍書竹對誰都冷冷淡淡,隻有在謝宜面前,才會展現溫順又乖巧的一面。
可楊過偏偏不喜歡小龍女。
他喜歡上了平淡無趣的李莫愁。
當時活在套子裡的,身處暗黑青春中的我。
媽媽說,她並不清楚我和謝宜兩個人,是怎麼開始談戀愛的。
知道的時候,謝宜已經S了。
而我因為他的S,大病一場,昏迷十多天,醒來時,前面幾個月的記憶全都沒了。
「那謝宜是怎麼S的?」
媽媽看著我,輕輕嘆了一聲。
「好像是你去找你的路上,出了車禍。
「那也是個可憐孩子,據說當年還是高考狀元,從小沒有父母……
「楠楠,他的S和你沒有任何關系,過去這麼久了,千萬不要再有什麼想不開。」
我垂著頭,陷入自己的情緒中。
沒有什麼想不開,因為我根本不記得他。
或許有一點傷感和難過,但也是出於自己是親歷者,以及對年輕生命早逝的嗟嘆。
我還有點疑惑。
沒有人比我更知道,那時的自己,是多麼的別扭、刻板、無趣。
那麼優秀的謝宜,怎麼會喜歡上我?
25
我打電話約藍書竹見面。
已是早秋,空氣中帶著些許涼意,她穿著寬大的風衣,更顯瘦骨嶙峋。
她冷眼看我:「我被你害得這麼慘,你居然還敢來找我。」
我靜靜打量她。
原來人的面相真的能一夕之間改變。
「我固然做得決絕,可也是你先有心害我,不是嗎?」
她輕輕笑了起來。
「你倒是聰明。
「對,我就是看不慣你,或者說,我恨你。
「謝宜是我長這麼大唯一愛過的人,他居然為你拒絕了我。他說遇到真心喜歡的人了,那個女孩子有點脆弱,有點害羞,不願意公開,但遲早,他會牽著她的手,大大方方走在校園裡。
「結果,他S了,你還把他忘得幹幹淨淨,真可笑啊。」
藍書竹說著說著,紅了眼眶。
「他一個人長眠地下,你怎麼反而能,和沈修活得那麼幸福呢?我絕對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我刻意在沈修面前提到,你和謝宜曾經相愛的事。那時你們的戀愛並沒有公開,幾乎沒人知道。他果然很震驚,苦惱掙扎了很久,甚至有一次痛苦地來找我,說你睡夢中喊了謝宜的名字。
「從那以後,他對你,就疏遠了吧?」
我閉上眼,深籲一口氣。
曾經無數個深夜,我哭著問老天的答案,原來是這樣。
「後來,我察覺到沈修竟然想回頭,那麼有心理潔癖的一個人,居然說就算你心裡有別人他也不在乎了,隻要你不想起來就好。
「那怎麼行?
「於是我採取了一個最簡單粗暴的辦法,他果然比不上謝宜,很輕易就上鉤了。」
我和她在微涼的晚風中,站了許久。
「謝宜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最後問她。
藍書竹看著街邊凋零的落葉,幽然說:
「他是很好很好的人,隻可惜,他不愛我。」
25
謝宜的事,就像我過往人生中的一縷清風,我知道自己曾經很愛他,但是終究是忘了他。
似乎有些人,要用消失來證明他的珍貴。
我隻能在別人的講述裡,銘記他。
26
沈修被罷免了董事長一職。
譚俏俏以極快的速度,嫁給了一個大她二十多歲的 old money,裡應外合,成功篡位。
很多個夜晚,他孤獨又落寞的身影,出現在我樓下。
我從未多看他一眼。
偶爾聽聞,譚俏俏對他又愛又恨,各種情深虐戀的故事版本傳得沸沸揚揚。
再後來又聽說,譚俏俏愛而不得,開著車將沈修的腿撞廢了,她老公主動報了警,將她送進了監獄。
沈修成了終生坐在輪椅上的人。
我時常見有人推著他,離我遠遠的,靜靜地看著我,並不過來。
我視而不見,當他是陌生人。
從此以後,他跟我的生活沒有任何關系。
……
半年後,我開車在路上,遇見了蹲在路口的霍戰。
他穿著一件皮衣,燙著藍色頭發,手裡夾著根煙,看上去有點吊兒郎當。
我停下車,驚喜地叫他。
他抬頭,眯著眼看我:「你誰?」
「霍戰,別玩啦!」我笑嘻嘻,「走,我們找個地方好好聊聊。」
他皺眉:「霍戰又是誰?」
我怔愣,細細看他。
是霍戰的臉,就連抽煙的姿勢也如出一轍,可確實又有什麼東西不一樣。
霍戰的眼睛清澈明亮,即使是抽煙,看上去也是風姿清雅。
而眼前的人,眸子裡透著渾濁和頹然。
我遲疑地問:「一年前,我們曾在一起住過半年,你不記得了?」
小青年側頭,道:「哦,明白了。你是我另一個人格時期認識的人。」
他見我一頭霧水,解釋道:
「我曾經打架昏迷,醒來後身邊的人說我完全變了另外一個人,還失蹤了半年,自己回來後才又變回了原樣,醫生說我是大腦受到刺激,產生了第二人格。
「第二人格發生的事,我完全不知道。
「怎麼,他沒騙你錢吧?跟我可沒關系啊!」
我默默消化了半天。
第二人格?
霍戰那麼活生生的一個人,隻是一個人格?
小年輕上下打量我,忽然問:「你很有錢?我有本他留下來的日記,有沒有興趣買走?一千,不,五百就行。」
我花五百買到了霍戰的日記,坐在車裡,帶著矛盾的心情翻開了本子。
與其說是日記,不如說是隨筆。
大多是隨意記錄的一個個句子,字跡蒼勁有力,帶著一絲灑脫。
【走得突然,來不及告別,這樣也好,我們可以永遠不告別了。
【如果再也不能見到你,那祝你早安,午安,晚安。
【我在虛無中聽到了愛人的哭聲,讓我再去陪陪她。
【你不知道我多喜歡你,一想到見你,我都是用跑的。
【你要好好活下去,完成哥教給你的最後一步,實現人生巔峰。
【你很好,你很值得。
【楠楠,我愛你。】
我坐在靜謐的車裡, 外面飛舞著秋風卷起來的落葉,腦中不斷回蕩一個溫柔的聲音:
「楠楠,我愛你,好愛好愛你。」
……
那一剎那, 我大腦一陣清明。
我想起來了。
想起那個, 固執地, 一步步地,走進我生命裡的人。
他扒開了我的套子,送進來溫暖的光, 將我從孤寂無望的青春中解脫出來。
他告訴我, 我是很好很好的姑娘。
可以任性, 理當被愛。
後來,他S了,我的世界轟然倒塌。
我選擇了遺忘。
借著他照在身上殘留的光, 我一點點學會抗爭,一點點找回自我。
我在忘記他的日子,慢慢長成一個想笑就笑,想哭就哭的幸福模樣。
再後來,我遭遇了人生至暗時刻, 放不下我的愛人啊, 唯有他能聽見我的痛苦和難過。
於是, 他又回來了。
跨越生S,朝我奔赴。
他從明亮處來, 從深淵中來, 一次又一次, 拯救我於水火之中。
可是我,沒有認出他。
那麼近,卻沒有認出他。
……
我淚如雨下。
機會來了,可不中用啊!
「花我」兩年後,我在工作中遇到了一個男人。
他溫暖陽光, 脾氣很好,很有責任心, 我們興趣相投,三觀契合。
在雙方父母的見證下, 我們在天氣晴朗的日子舉行了婚禮。
後來, 我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
我慢慢看著她長大,和伴侶一天天變老,過著平靜、安樂、幸福的一生。
……
我曾撿到過一束光,日落時還給了太陽。
歲月漫長, 人間溫柔,我追光而遇, 沐光而行。
親愛的人們啊, 無論多痛苦, 無論多絕望,要始終相信, 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 一定有人在默默愛你。
很多年前,有人對我說,你要快樂,要站在人生巔峰。
我在垂暮時, 笑著說好——
花店不開了,花,一直在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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