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有一雙三寸金蓮。
此時它卻被翻來覆去地折著又展開,腳骨斷了又接上,痛不欲生。
我在暗無天日的監牢中,不知年月地活著,隻剩一口氣地活著。
每隔幾日,偽軍的人便會將我吊起來嚴刑拷問一番。
他們撬不開我的嘴,隻能罵罵咧咧地離開,然後請醫生給我醫治傷口,不會讓我輕易S去。
一次又一次的折磨,周而復始,沒有盡頭。
直到再一次的拷問後,他們沒有請醫生,而是丟進來一個有些眼熟的年輕學生。
她小心翼翼地上來探我的鼻息,隨後哆哆嗦嗦地躲到角落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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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呀!我就帶個VR體驗一下遊戲,怎麼給我進的全息?不會是要加錢吧!”
1
我被重重地丟在監牢僵硬冰冷的地上,地上布滿陳年血跡。
我本就遍體鱗傷的身體更是雪上加霜。
痛!沒有一處是不痛的。
今日不知怎的,他們甩鞭子的力氣比往日裡重了幾分。
結痂的傷口換了個角度被抽開。
手指被扎了無數個洞,密密麻麻布滿了針眼。
指甲蓋兒早已被他們拔的幹幹淨淨,血肉暴露在空氣中。
本來剛剛接上還沒修整幾天的小腿再次被打斷。
愈合就是奢望,雖然我從不有過奢望。
破爛的衣服,零零碎碎地掛在新傷舊傷疊加的身體上。
有一個詞,叫衣不蔽體,正好形容我現在的狀態。
在這地獄中,我早已沒有了做人的尊嚴。
我靠著完好的另一條腿,使勁蹬著地,一點一點地往一扇小窗下挪動。
我費了好大力氣,才挪到整個監牢中唯一的光源下。
陽光自那小窗透進來,洋洋灑灑的一小塊兒地方。
挪動身體,抽動的殘破不堪的腳疼痛不已,像踩在刀子上一樣。
比我當初纏足時還要痛。
他們將我畸形的雙腳,生生掰斷矯正,等到快要長成時,再打斷纏上,樂此不疲。
此刻,我可以忽略掉身上的疼痛,蜷縮在暖洋洋的光下。
我知道,馬上就有一個醫生被請進來,為我醫治。
而且自始至終都是那一位醫生。
他戴著口罩,穿著白大褂,始終一句話都不說,細細地檢查著我身上的傷口。
我想,我和那位醫生算是比較熟悉的了。
可是等來等去,隻聽到一陣喧鬧聲,吵吵嚷嚷的。
監牢的門被打開,進來的不是醫生,而是一個穿著學生服的學生。
我眯著眼睛瞧她,隻見她掐著腰,衝正在鎖門的人大罵。
直到人走後,她才轉過頭,看向蜷縮在地上的我。
我看到了一張記憶中熟悉的臉。
2
“媽呀!我就帶個VR體驗一下遊戲,怎麼給我進的全息?不會是要加錢吧!”
那女孩兒用手探我的鼻息。
我故意憋氣,她沒有感受到我的呼吸,就連滾帶爬地躲在角落裡,哆哆嗦嗦的,說了一句我聽不懂的話。
她觀察著周圍的環境,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我選的是寵妃副本,這怎麼看上去像是民國副本?”
“我隻是一個窮學生,萬一遊戲結束後找我加錢怎麼辦?本來就是打一折進來撿便宜玩遊戲的,結果出去拉出五位數的賬單,我上哪兒給他交錢去?不會這麼倒霉吧?”
“嗚嗚嗚,我想回家,這破遊戲我不玩了。”
“無良的資本家,騙人騙到窮學生頭上,真該遭天譴!”
“救命!怎麼沒有退出鍵呀?我光幕呢?”
她絮絮叨叨地說著,別說邊詭異地揮舞著雙手,似乎在虛空中點著什麼東西。
她越來越著急,慢慢地哭出了聲。
“太真實了!太真實了!玩一次一定要很多錢,我賠不起!怎麼辦……”
她嘴裡始終說著我聽不懂的話。
“姑娘,別哭了。”
我沙啞的,突然發出的聲音嚇到了她。
她“媽呀!”一聲,似是不敢相信我還活著。
“你不是S了嗎?”
她顫抖的聲音朝我問道。
“逗你的。”
我呵呵笑出聲,牽扯到傷口使我眉頭一皺。
小姑娘突然有些生氣,氣鼓鼓,活像隻河豚。
之後她卻泄了氣。
“算了,隻是個NPC,還是受傷了的NPC,不和你生氣了。”
這S氣沉沉的監牢中,突然出現了一抹鮮活的身影,仿佛撕破黑暗投射進來的一束微光。
看似微不足道,卻充滿希望。
我咳了兩聲,扯到傷口使我臉色更加難看。
“你沒事吧?你幹啥了?他們把你打成這樣?”
小姑娘一掃之前的膽怯與害怕,湊到我身邊來,打量著殘破不堪的我。
“因為他們想要知道我的一個秘密,可我不告訴他們。”
她神秘地看了我一眼,隨機給了我一個“我懂了”的表情。
“遊戲裡都做得這麼慘,先輩們鬥爭的時候肯定比這還慘。”
她眼睛紅紅的。
“這遊戲做的跟真的似的。”
她小聲說著,細嫩的指尖戳在我的臉上。
“有溫度,這觸感也做得真實,太厲害了!”
她在我臉上戳了又戳。
我聽著她說出的話,大概有了猜測。
“你不是這裡的人?”
報刊小說中有描寫過異世之人賦於他人身上,言行舉止怪異。
雖然知道小說皆是杜撰,但是這個小姑娘卻像極了描述。
她嘴裡說著遊戲、NPC,再加上奇怪的動作,不像這個年代的鮮活,而且看上去精神很正常。
和我之前見到過的因為戰爭而精神失常的人全然不同。
我試探地詢問她。
她詫異地看著我,好像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NPC覺醒自我意識啦?我靠,我靠!小說照進現實了家人們!”
她一會兒手舞足蹈,一會兒自言自語,滑稽的樣子逗笑了我。
“2024年居然有這種科技?垃圾公司居然做了這麼好吃的飯?真是難以置信!科技強國真不是說說看的呀!厲害了我的國!”
我捕捉到了信息,2024年,近一百年後。
“姑娘,可以扶我起來嗎?”
女孩兒絲毫不嫌棄我身上幹涸的血跡,小心翼翼地將我扶起來,靠在潮湿的牆壁上。
“你的角色名叫什麼?”
她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看著我仿佛看著一座寶藏。
“我叫穗歲,麥穗兩岐,歲歲平安的穗歲。”
“我叫顏墨!”
她拍著胸脯做著自我介紹。
“你的人設是什麼呀?”
“人設?”我疑惑地看著她。
真是個新鮮詞兒。
“就是你的性格!”
我的性格?
“大概是墨守成規又離經叛道吧。”
3
我出生在一個封建大家庭中。
在兒時,我的幾個兄弟姐妹相繼夭折,獨獨剩下我。
我爹是傳統意義上的封建大家長,他見我從來不笑。
他讓先生教我《女戒》、《女則》,讓我遵循著三從四德。
父親讓我向母親學習。
因為我的母親就是標準的大家閨秀。
我照著母親的樣子長著。
學女紅,學習操持家務,學習著恭順謙卑,謹小慎微。
我的成長軌跡同母親一樣。
聽著三從四德長大,到了年紀便纏足。
那時我年歲尚小,第一次遭受了巨大的疼痛,哭鬧不止,掙扎著向外跑。
卻被院子裡的僕人攔下。
我被提溜回去,無奈地接受著折磨。
那天之後,我不能像之前一樣又跑又跳,連正常站直身子走路都困難許多。
每一步都像踩在尖刀上,亦步亦趨,鮮血淋漓。
母親是心疼我的,但是她在家中的地位並不足以支持她反抗父親。
“穗歲,每個女人都是這麼過來的,這就是命。”
那時的我在封閉的環境中,接受著並不開明甚至封建的思想。
四四方方的宅院,困住了我十幾年。
我並不被允許踏足外面的世界,隻能從父親的話語中零零散散地拼湊出一個模糊的樣子。
“天下大亂,秩序崩塌,禮崩樂壞!”
父親背著手在長廊上急躁地走來走去。
“現在的女人居然敢拋頭露面,寫文經商,男男女女混在一起上課,簡直不可理喻!”
他怒罵著,罵上位者,罵底層人。
更多的是罵女人。
他罵女人不知禮數,行為粗鄙,甚至不纏足,穿著花花綠綠的洋人裙子,露著肉。
他說他但凡路過這些人身邊,他都會狠狠地啐上一口。
我躲在角落裡聽著他的話,低頭看著我那雙纏了將近十年的腳。
一雙尖尖的小腳,像是一對耗子。
一對花耗子。
我好奇著外面的世界,好奇著父親口中罵罵咧咧的女人。
我想看看沒有纏過的腳,看看那些花花綠綠的裙子。
十五歲,我出嫁了。
父親和母親為我準備了豐厚的嫁妝。
嫁的是另一個封建大家庭。
我以為我這輩子就是從一個四四方方的院子,嫁進另一個四四方方的院子。
嫁一個像父親一樣的男人。
做一個像母親一樣的女人。
但是成親那日,洞房花燭夜,我看到了我的丈夫。
他沒有父親一樣的小辮子。
而是短發,戴著一副眼鏡,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周身氣質斯文儒雅。
我第一次見到父親和僕人之外的男人。
眼前的這個人和他們都不一樣。
我心想,和這樣的人過一輩子,也是好的。
他將掀開的蓋頭丟到一邊,看見了我羞紅的臉頰,神色恹恹,開口說的話將我澆了個透心涼。
“娶你並非我自願,隻是父母之命難違。我喜歡的是擁有新觀念、新思想的人,而不是你這個長在封建大家族裡裹著小腳的女人。”
他聲音清冷、好聽,說出來的話卻難聽極了。
我怯生生地望著他,將自己的小腳往衣擺中塞了塞。
那一刻我無地自容。
然後他像完成任務般,完成了該完成的。
第二日醒來,他人已不見身影。
我獨自去給公婆奉茶。
座上的公公婆婆慈愛地看著我,對我這個兒媳婦頗為滿意。
他們主動向我道歉。
說他們的兒子,我的丈夫凌霄,之前任性非要出國留學,學成歸來後,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
他們在座位上大罵著凌霄在外面學了些壞東西,嘴裡嚷嚷著革命、自由。
模樣像極了那日我父親罵女人一樣。
4
我的丈夫不愛我,從日常生活中的點點滴滴都可以看出來。
當他志同道合的朋友來到家中時,我見到了他不一樣的一面。
在朋友面前,他隨和瀟灑,嬉笑怒罵,生動極了。
都是我不曾見到過的樣子。
他對別人是謙謙君子,唯獨對我,是那種冷酷到骨子裡的殘忍。
在他的冷言冷語下,我對自身價值產生了極度的懷疑,甚至全盤否定。
我果真如他所言那般不堪嗎?我真的做什麼都是錯的嗎?我到底該怎麼做?
我侍奉公婆,打理著大宅中的上上下下。
恭順謙卑,三從四德,我自認為哪樣都不差。
所有人都說我是最稱職的女人,所有人都誇贊我。
唯獨他,不願意看我。
我們最為和平的時候,就是他躺在躺椅上看書,我坐在他旁邊繡花。
有時他會念上一句話,轉頭看我。
我懵懵懂懂地抬頭望他。
他會搖搖頭,失望地嘆口氣。
每每此時,他便會感嘆一句:“我同你講什麼?你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
我想說我會的。
我繡的花連繡娘都誇贊,我出嫁時穿的嫁衣、蓋著的蓋頭,上面的花紋鴛鴦,都是我一針一線繡出來的。
我想讓他愛我,哪怕隻是微乎其微的一點點。
我迫切地想要得到他的肯定,但是卻無能為力。
直到凌霄帶回來一個女子。
……
“然後呢?按照小說的設定,那女子會和你爭鋒相對,爭奪著你丈夫的愛,向你宣誓主權,陷害你,最後成功地把你從你丈夫身邊踹開,最後成功上位。”
研墨有些同情地看著我,為我打抱不平。
“S渣男,說什麼喜歡新思想的女性,新思想也沒教他出軌、冷暴力、PUA啊!他這話說出去,新思想都嫌他晦氣,更別提他幹的那些混賬事兒!”
我咳了兩聲,搖搖頭,笑著看面前義憤填膺的姑娘。
這張年輕的面龐和記憶深處凌霄帶回來的那位女子漸漸重合。
她們兩個像極了。
性格上也十分相似。
憤世嫉俗,善良熱情。
顏墨有些詫異地看我:“難道不是嗎?可小說裡面都是這麼寫的呀。”
“不是的,她和你腦子裡的形象一點都不一樣。”
5
我再次陷入回憶。
凌霄和公婆介紹說那女子是他最愛的人。
“你瞎說什麼!”
那女子脆生生地說,語氣中充滿了驚訝,但更多的是憤怒。
“我之前已經拒絕過你了!你已經有妻子了,你不能始亂終棄,而且我也不喜歡你,我們之間隻是同學情誼罷了。”
那女子踩著小高跟,噔噔噔幾步走到凌霄跟前。
“我今天來隻是想拜訪一下你的父母,你怎麼可以擅自做主?你讓你的妻子如何自處?”
凌霄握著那女子的手,深情而溫柔。
那是我不曾得到過的。
但他現在當著我這個妻子的面,用那樣的眼神看著另外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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