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招呼，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許嵐身上，許嵐隻覺得大伙兒的目光有著說不出的怪異。

 

夏同志向許嵐解釋道：“許主任，是能夠返城知青的公示名單，您……要去看看嗎？”

 

夏同志的聲音甚至帶了點同情，許嵐有些莫名其妙。

 

不過知青辦有何主任管理，返城知青有何主任嚴格審核，她一個副主任松懈一下，出不了什麼差錯的。

 

許嵐拒絕了，“不用了，那麼多人擠在一塊，等會兒擠得臭烘烘的，修遠一會兒要嫌棄我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許嵐感覺身邊所有人都沉默了。

 

許嵐隻覺得渾身不自在，匆匆離開了。

 

許嵐回到了家，大喊了一聲“渴S我了”，可是屋裡靜悄悄的，林修遠沒有像往常一樣急急忙忙為她倒上一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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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嵐有些惱火，明明說好了不生氣，現在林修遠又跟她鬧哪門子的別扭！

 

許嵐氣衝衝地推開房門，“林修遠！”

 

屋子裡面空無一人，甚至林修遠的所有物品都消失了。

 

許嵐心跳亂了幾分，找遍了所有屋子都不見林修遠，最終在桌上發現了一張離婚同意書。

 

“不，這不可能，我根本就不可能同意籤字！”

 

許嵐憤怒反駁，可是她突然想起昨天林修遠讓他籤的那份文件，她來不及細看就籤下了名字。

 

林修遠竟然敢騙她離婚！

 

許嵐火冒三丈，恨不得立刻找林修遠要個說法。

 

林修遠現在到底在哪，對了，今天他說了要幫笠明下地掙工分。

 

許嵐抓著離婚同意書，一口氣就跑到了知青勞動的地方，可是沒看到林修遠，卻看到了隔壁的鄰居。

 

“李叔，你怎麼在這，林修遠呢？”

 

6

 

李叔擦了擦汗，“哦，是許主任啊，林修遠今天不是要回家了嗎，就是今天走的呀，他還給了我幾個雞蛋，讓我幫忙做工。”

 

陳笠明正坐在一旁的樹蔭下歇息，見到許嵐來了，一臉興高採烈地去拉許嵐的手。

 

“許姐，你又來看我啦，這次又給我帶了什麼味的水果糖？”

 

許嵐顧不上陳笠明，胡亂甩開他的手，詫異地問李叔：“回家，我在家裡沒找到他啊，他還能走去哪？”

 

李叔道：“回他那個家呀，就城裡邊兒的那個，你沒看到返城知青的公示呀？小林同志人那麼好，這一走我還挺舍不得他的……”

 

李叔還在絮絮叨叨說著，可許嵐已經什麼都聽不清了，連陳笠明的呼喊也聽不清，許嵐腦子裡一團亂麻，一心想要證實什麼，等她回過神來，她已經擠到了返城知青的公示面前。

 

許嵐手指顫抖，順著名單一個名字一個名字地摸索下去，最末尾的“林修遠”三個大字砸得她頭暈目眩。

 

許嵐突然一把扯下公示名單，怒氣衝衝大喊道：“這名單誰寫的，經過我同意了嗎？”

 

圍觀的群眾面面相覷，不知道一向從容冷靜的許副主任為何突然發狂。

 

“是我籤的！”

 

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來，是何主任。

 

何主任面色難看，“名單是我批準的，我也知會過你，你現在這樣是要鬧哪出？”

 

許嵐突然想起，昨晚何主任是給過她一份名單，可她忙著照顧陳笠明順手擱在了衛生所的桌上，等她想起來審閱時名單已經不見了。

 

可是，林修遠真的就這樣走了嗎？

 

許嵐一時語塞，聲音都哽咽起來：“不是的，何主任……我……”

 

何主任嘆了口氣，“人在的時候你糟蹋人家一片真心，現在人走了，你又深情成這個樣子。”

 

陳笠明也一路匆匆忙忙地追了上來，聽到經過不滿撅起了嘴，“要我說林同志真是唯利是圖，為了回城，連這麼好的許姐都要拋棄！”

 

許嵐回過神，揚手給了陳笠明一巴掌，“昨晚的名單一定是你藏起來的，就是你故意不讓我看到名單，是你逼走了林修遠！”

 

這一巴掌用了十成的力氣，陳笠明的臉頰高高腫起。

 

“許姐……你怎麼……”

 

陳笠明哪裡見過這樣子的許嵐，人都懵了，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最後還是何主任出面穩住了場面，“載知青的大巴是10點鍾發車，你現在趕過去，興許還能跟修遠道個別。”

 

許嵐猛然回過神，10點鍾發車，現在還來得及，林修遠一定還沒走。

 

對了，她還有許願券！

 

林修遠答應過的，許願券一定能夠留下他！

 

許嵐眼前一亮，又匆忙跑回屋子，翻箱倒櫃總算找到了許願盒子。

 

來不及耽誤一點時間，許嵐捧著許願盒就跑，就像落水之人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路跑向村口。

 

昨夜下過雨，地面湿滑，許嵐摔了跤，爬起來抱著許願盒又繼續跑，鞋跑丟了一隻，頭發也散了，許嵐全然顧不上，一心隻有林修遠。

 

大巴還停在村門口，返城的知青還在上車。

 

許嵐眼神亮了，在隊伍的末尾看到了她的希望。

 

7

 

“林修遠！”

我上車的腳步一頓，恍惚間我好像聽到了許嵐的聲音。

 

我搖搖頭，想把腦子裡不切實際的想法趕出去，一定是錯覺吧，許嵐這會兒一定在陪著陳笠明，怎麼可能跑到村口。

 

我上了車，找了個位置坐下，大巴司機笑呵呵地提醒我們坐好，發動了大巴。

 

“砰砰砰——”

 

車門響起一陣錘擊聲。

 

有知青問：“你們聽見什麼聲兒沒有？”

 

“不會吧，車子都開起來了，難不成有人在追車？”

 

我也疑惑起來，追趕發動的大巴是很危險的一件事，是誰這麼不要命了？

 

“真的有人在追車！師傅，你停一停，那位追車的同志興許有什麼能豁出性命的事！”

 

師傅停下車，車門打開，上來了一位渾身泥濘、披頭散發的女人。

 

有知青驚道：“這是……許嵐副主任？”

 

許嵐？

 

我細細地看向她的臉，真的是許嵐，我上車前聽到的聲音不是錯覺。

 

許嵐抱著盒子，一雙眼睛裡燃著火：“修遠，你能不能別走？”

 

我冷淡地撇開頭，“許嵐，我們已經離婚了，我要回家了。”

 

許嵐哀求道：“那份同意書我不是真心想籤的，我隻是沒看清，就在黃花村好嗎，那也是你的家啊！”

 

“我知道，你一定是因為陳笠明生氣，我這就跟陳笠明斷了，我把他趕出黃花村，你別走好不好。”

 

看著一臉卑微挽留我的許嵐，以前的我奢想了千遍萬遍能聽到許嵐的道歉，可如今的我已經被傷過千遍萬遍，許嵐，我不再愛了，許嵐的話，我也再不會信了。

 

我無情地下了逐客令，“你走吧，許嵐。”

 

許嵐面色發白，猛然想起了手中的許願盒，“修遠，別忘了……我……我還有許願券！”

 

“你答應過我的，不論在什麼情況下，隻要我用許願券，你什麼都會答應我！”

 

“現在，我要用許願券，命令你留下！”

 

我冷眼看著許嵐哆嗦去掏許願券的手，隻覺得她自私無比。

 

為了留下我，已經全然不顧我的思鄉之情。

 

不過也是，之前的一百張許願券，她又哪次真正考慮到了我的感受。

 

許嵐手從盒子上的開口處探進去，摸了半天也沒能掏出一張許願券，我隻覺得好笑。

 

是啊，那一百張許願券，早就被她揮霍完了，並且每一張，都是用在陳笠明身上。

 

“怎麼會沒有呢，許願券呢？我的許願券呢！”

 

許嵐整個人越來越著急，她強硬拆開了盒子，看到的卻是一張被撕成碎片的結婚照許願券。

 

我嘆了一口氣，提醒道：“許嵐，你記不清了嗎，許願券都被你用完了啊。”

 

“最後一張許願券，你在昨天晚上就已經用了，一百張許願券，你都忘記了嗎？”

 

許嵐SS盯著見底的許願盒，仿佛在回想。

 

第一次動用許願券，是陳笠明撒嬌想吃雞蛋，許嵐讓我給陳笠明煮。

 

第二次動用許願券，是陳笠明自己不想洗衣服，想讓我幫他洗。

 

第三次動用許願券，是陳笠明弄倒了一車稻谷，許嵐讓我替他背鍋。

 

……

 

第一百次許願券，陳笠明拉肚子，許嵐讓我幫他幹活掙工分。

 

整整一百張許願券，如今盒子裡隻剩下一張千瘡百孔的結婚照片。

 

許嵐為了陳笠明傷害了我一百次，如今，我不會為了許嵐再為難自己了。

 

許嵐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沒了，整個人失魂落魄。

 

“許願券沒了，怎麼會沒了呢？”

 

8

 

車上的其他知青聽完了，早已經按捺不住，陰陽怪氣道：“許主任，話說完了，也該下車了吧，別拿那自以為是的愛情耽誤我們大伙回家。”

 

“就是，孩子S了娘來奶了，林同志要走了，你就在這裝深情，真叫人嫌棄！”

 

“快走吧許嵐，我早看不慣你和那個陳笠明了，我回去非得向領導舉報你們。”

 

在一片嘲諷中，許嵐被迫下了車，她抱著許願盒，纖細的背影在風中仿佛一折就斷。

 

何主任背著手，沉聲道：“許嵐，回去吧。你今天已經夠丟人現眼了，不要再連帶著壞了我們整個知青辦的名聲。”

 

許嵐沉默片刻，眼淚落下來，“何主任，你是怎麼看我和陳笠明的，我真的錯了嗎？”

 

許嵐的話讓何主任陷入了沉默。

 

而有時候，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更能讓人去看清問題。

 

許嵐半晌才點點頭，“我知道了。”

 

“其實一開始，我隻是覺得陳笠明像剛下鄉的林修遠，青澀活潑，還會念著城裡文绉绉的詩文給我聽。”

 

可是什麼時候林修遠開始不再念詩了呢？

 

許嵐跌跌撞撞走在回家的路上，陷入了曾經的回憶。

 

也許是她嫌棄林修遠念詩的功夫不如去多洗點衣服。

 

也許是她抱怨林修遠晚上看詩浪費油燈。

 

也許是她嫌棄下鄉後的林修遠，不願再聽一個面色蠟黃，皮膚粗糙的青年農民念詩。

 

許嵐一臉苦澀，“是我錯了，是我弄混了林修遠和陳笠明，是我違背了我曾經的諾言。”

 

許嵐回了知青辦的辦公室，陳笠明看見許嵐回來了，熟練地纏上去想去碰許嵐的肩膀。

 

許嵐側身避開，冷冷地問道：“你在幹什麼？”

 

陳笠明被許嵐忽然冷漠下來的態度嚇到，有些不知所措了，“沒……沒幹什麼，許姐，我就是擔心你所以來看看。”

 

“沒什麼事你就出去。”

 

陳笠明顯然沒達成目的，不甘心被趕出去，一咬牙道：“許姐，我感覺我今天手腳發軟，頭也暈，也許是昨天的病還沒好。”

 

“我想今天我是上不了工了，你能不能跟帶隊隊長說說，今天別扣我工分。”

 

見許嵐不說話，陳笠明大著膽子拉著許嵐的手往自己的頭上貼，“許姐，你不信，你摸摸我的頭，好像還發燒了。”

 

許嵐冷笑一聲，直接一腳踹了上去，“滾！我真是瞎了眼，才覺得你跟林修遠像！”

 

許嵐從小做農活，力氣很大，陳笠明被一腳踹到了地上。

 

他疼得臉都白了，卻也不敢頂撞一個知青辦的副主任，隻得一瘸一拐地遛了。

 

他想找個借口跟隊長請假，可隊長一眼就識破了。

 

“陳笠明，一個月30天，你就請29天假，你來了三個月了，掙得工分還沒我一雙手多，次次都是你害我們丟了先進大隊的榮譽。”

 

“之前是許主任護著你，我們不敢多說，你要不把這個月的工分想辦法補上，你這個月就別想吃飯，宿舍你都得滾出去！”

 

陳笠明簡直兩眼一黑，這下是真的手腳都要軟了。

 

9

 

我回到了闊別已久的家鄉，見到了我朝思暮想的親人，一切都再幸福不過。

 

隻是偶爾還能收到許嵐的騷擾信件。

 

字裡行間全是祈求：

 

“修遠，我錯了，直到你走了我才發現，我真正愛的其實是你，陳笠明隻不過是你的替身。”

 

“我真的不能沒有你，隻要你能回來，我也送你一百張許願券，你可以用許願券命令我做一百件我厭惡的事，回到我身邊，好嗎？”

 

那些許嵐送來的信件我都沒有回，後來通通拒收。

 

甚至突然有一天，許嵐不遠萬裡的來見我。

 

隔了三個月，再見許嵐是，我幾乎要認不出她是曾經那個意氣風發的許主任。

 

她衣裳髒亂，頭發也不像以前那樣細致地打理著，枯黃地亂作一團。

 

她捧著許願盒，裡面是她用無數個日夜用碎片拼好的許願券。

 

她哭著向我道歉：“修遠，我真的錯了，陳笠明我已經趕走了，我向你保證，我以後一定不會再讓你為難，我一定會一心一意待你！”

 

我的父母眼裡容不得沙子，得知了許嵐對我做的一切，罵罵咧咧地就把許嵐趕了出去，我青梅竹馬的鄰居知道了，更是拿起掃帚把許嵐打了出去。

 

許嵐自己知道了和我再無可能後，隻能灰溜溜地回了黃花村。

 

而我也收到了黃花村不少知青朋友的信件。

 

他們問我是否安好，並時不時地向我嘲笑陳笠明和許嵐兩人現在的落魄下場。

 

陳笠明偷奸耍滑慣了，突然被許嵐狠心拋棄扔到了田裡不管不問，吃盡了苦頭。

 

隊長和其他知青們也早就看不慣陳笠明了，沒人願意幫忙。

 

陳笠明為了工分，每天晝伏夜出拼S累活，不到一個星期，就曬成了醬油色，人也瘦了一大圈，活脫脫的一個小老頭樣。

 

後來他舊習不改，還想著吃軟飯，勾搭知青辦的一個領導被揭穿，村民將他光著膀子綁在樹上抽了一頓，按照流氓罪將他送到局子裡蹲大牢去了。

 

而許嵐每日在辦公室裡黯然神傷，被領導三天兩頭的訓斥，曾經的知青辦附主任被一而再再而三地訓斥降職。

 

後來，許嵐被人匿名舉報濫用職權，被革去了職位。

 

在那個年代，許嵐壞了名聲，根本找不到一份像樣的工作，隻能每日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幹農活，成了她自己最嫌棄的皮膚蠟黃，面容憔的樣子。

 

後來更是因為陳笠明的流氓罪被牽連，被紅衛兵三天兩頭地拉出來折騰，生活都沒了盼頭。

 

政策繼續開放，黃花村的知青們陸陸續續地回了城，不過也有些人選擇留在黃花村，與當地的伴侶一起共度餘生。

 

對待友人們的不同選擇，我也隻是笑笑，選擇祝福。

 

而對於他們口中的許嵐和陳笠明，我早就不在意了，畢竟我早就有了自己的新生活。

 

國家頒布了開放高考的政策，我重新拾起了書本學習，每日與鄰居一起備戰高考，畢竟，我們約定了要一起考上北京的大學呢。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