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不及多想，我帶著幸存的弟子們匆匆離開。

剛跑出宗門大殿，我的心口猝不及防地鑽出一陣劇痛，痛得我下意識五指SS摁住胸口，用力抓緊，拿劍的手顫抖不止。

等我緩過來，隻感覺心口空蕩蕩的，彌漫上來一陣茫然無措的空虛，好像身體裡的一部分在剛才某個瞬間被抽了出去。

冷汗滴下。

江遠陵扶住我，語氣裡帶著幾分猶疑：「剛才那是……同心契？」

我敏銳地抬起頭：「什麼？」

「有一縷元神從你身體裡飛出來，朝宗門大殿去了。我沒認錯的話，應該是同心契的結契媒介。」

同心契，我隻在一本禁書中看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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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契者以自身一縷元神為媒介，煉化後融入受契者的身體裡，受契者不排斥，則同心契成。

契成以後，雙方可以通過媒介傳送靈力，互通五感，甚至在危急時刻，強大的一方能給弱小的一方擋災。

隻是這種術法駕馭不好容易走火入魔，三百年前，劍閣就有一位劍道天才因此隕落。

後來，同心契就成了禁術。

我身體裡的同心契卻和書中所述並不一樣，明顯是被人改動過的版本。因為身為受契者，我根本感知不到它的存在。

是誰給我結下的同心契？

又為什麼要在此刻解開？

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片段……

血紅色的詭異紋路，被黑霧爬滿的白色衣角，血光大作的證道劍。

我支撐著劍身站起來，揮劍成風，琉璃花樹的花粉隨風匯聚，形成了一條熒光點點的路。

「江遠陵，你沿著這條路帶他們下山。

「我不能跟你一起走了。我要回去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轉過身，朝宗門大殿走去。

沒走幾步，手腕冷不丁地被人抓住。

江遠陵看著我的眼神平靜又堅定，不容拒絕：「我和你一起去。」

9

腦海裡殘留最後的記憶，是我和江遠陵一起被黑霧吸進了詭異的陣法裡。

我醒來時，江遠陵已經不見了。

環顧四周，濃稠的黑霧匯聚成一條「汩汩」流淌的河，河的兩岸開滿了大片潔白無瑕的花，花瓣搖曳生姿。

我向前一步，卻聽見腳下傳來「咔嚓」一聲細微的動靜。

腳下踩著的，是一截白骨。

這一大片絢麗盛放的純白色的花，正是汲取了人骨的養分、生長於枯骨之上的白骨花。

這裡是，魔淵。

10

白骨花可使人陷入幻境，我有意避開它們沿著黑霧向前走，在一處巍峨古樸的宮殿前停了下來。

宮殿裡光影昏暗，一片寂靜。

風聲乍起，嘶啞嗚咽，如低聲的悲泣。

越走越深，餘光不經意間瞥見，一個躍動的人影，映在我身後的地面上。

我腳步一頓，握緊了手中的劍。

「……師姐？」

我猛然回過頭，來人的身軀大半隱藏在殿門投射下的陰影裡，隻有一個昏暗模糊的輪廓。

她又向前一步，我才看清此人正是多日不見的小師妹。

她形容很狼狽，鬢發凌亂地貼在額角，衣裙布滿髒汙的血跡。

「師姐，你怎麼在這裡？」小師妹的神情明顯一松，走到我身邊，「我被陣法吸進來之前，明明看到你和江遠陵一起離開了啊。」

我收回劍，細細回想了一遍：「你剛才也在宗門大殿？可我沒看見你。我到演武臺的時候，三師弟說你餘毒未清，已經閉關了半個月。」

「我感受到宗門大殿有異動就提前出關了，沒想到被一陣黑霧卷進去，再醒來就是在這裡了。」

「我還在想怎麼從這裡逃出去，還好師姐你來了。」小師妹面上露出一抹如釋重負的笑，又轉瞬即逝。

「隻是沒想到師尊竟然早已經入魔，還下了這麼大一盤棋，把仙門弟子和各門各派的長老都抓來了這裡。要不是大長老舍命相護，我也不會逃出來……

「師姐，我們還能離開這裡嗎？」

我沒有回答，而是反問她：「你方才說自己是逃出來的，那你可知道師尊現下在哪裡？」

小師妹愣了愣，一臉驚魂未定：「師姐，難道你要去找他？」

「不錯。」

「不行！他已經不是我們的師尊了！他剛才差點就S了我！師姐你去的話必S無疑！我不能讓你去！」

我看著緊緊抱住我胳膊的小師妹，不動聲色問道：「你入師尊門下已經三年。這三年來，師尊待你好不好？」

「這三年師尊待我自然是極好的。」小師妹抬起頭，眼中隱約有淚光，「可是師姐……他早就墮魔了，不是我們的師尊了。」

「師姐，他之前差點就逼S你。你明明說他再也不配當你的師尊了，現在又何必再去找他？這分明就是去送S啊！」

「星瀾，還記不記得三年前剛入門的時候，你不小心在宗門秘境裡受傷。是師尊不惜被反噬提前開啟秘境把你帶出來，為你療傷。

「兩年前，你同合歡宗弟子起了爭端，他們一口咬定你盜取合歡宗秘寶。也是師尊用回溯之術找到了真正竊取秘寶之人，還你清白。」

「師姐……」

「師尊對你這麼好，你卻害了他。」

星瀾的神情有一瞬間的僵硬，很快又恢復自然：「師姐你在說什麼呢？我什麼時候害過師尊？」

「你根本就沒有去過宗門大殿，也不是被所謂的陣法吸到這裡來的，你從一開始就待在魔淵。」

我走到星瀾剛才所站的位置，昏暗的環境下，我衣裙上沾染的琉璃花樹的花粉晶晶亮亮，如點點星光。

而星瀾剛才站在這裡的時候，我幾乎看不清她隱沒在黑暗裡的身影。

「這是琉璃花樹的花粉，在黑暗中也能發出亮光，如螢火一般。從宗門大殿到演武臺都種著這種神樹，你如果真的在場，身上為什麼沒有花粉？」

「……」

「師尊為什麼會入魔，你不知道嗎？

「從昆侖山到修仙大比，確實是好大一盤棋。隻是這執棋之人並非師尊，而是你。

「是你給師尊種下魔心，誘導他入魔，控制他為你所用。也是你提前破壞了護山大陣，在宗門大殿埋伏下陣法來對付仙門。

「師尊曾與我結下同心契，不可能感知不到我體內的寒毒。但他篤定我沒有中毒，是受魔心蒙蔽，導致同心契失去了作用。

「你讓他把我丟在昆侖山，隨後設計安排了江遠陵來救我，又讓師尊逼我在仙門大比前回到乾山，不過是為了引出江遠陵身後的劍閣。

「劍閣久不出世，但你這場局設計了修仙界各大門派，劍閣不可能坐視不理。你怕計劃出紕漏，所以費盡心思繞了這麼一個彎。

「我被關禁閉一個月，恐怕也是你早就設計好的吧？師尊入魔已深，你怕我察覺到古怪，所以直接切斷了我和他的聯系。

「倒真是步步為營、環環相扣。隻是你獨獨疏忽了一件事——仙門大比正逢琉璃花樹開花，在場所有人身上都沾染了花粉，唯獨自始至終不曾到場的你沒有。

「星瀾，為了今天的局面，你謀劃了多久？」

星瀾低著頭，發絲遮住眼睛：「師姐在說什麼？我不明白。」

「我確實沒有去過宗門大殿。因為從一開始，師尊就把我帶到了這裡！」星瀾肩膀微微顫抖著，淚水順著臉龐滾落，「他用你來脅迫我為他做事，如果不聽從他的命令就S了你！」

「我根本，根本不想這樣啊……我也沒有辦法……」

星瀾抬起的臉上淚水模糊，她衝我悲傷地笑：「師姐……你S了我吧，我再也不想被他控制了，再也不想傷害無辜的人了。」

我不為所動，抽出佩劍揮向空中，劍氣如虹，霎時化作一道凜冽的風刃，破空而去。

星瀾臉色驟變，眨眼的工夫便閃現到風刃飛去的位置，硬生生接下了這股劍氣。

巨大的衝擊力讓她重重摔在地上，劍氣的餘波向四周擴散。大殿上方連結交錯的藤蔓被劍氣切割成斷紛紛掉落，一具冰棺隨著一聲巨響重重地落下來。

我微微垂眼，手裡的劍刃嵌入棺板，施力挑開棺蓋。

「如果你剛才說得是真的，你為什麼這麼在乎冰棺裡的這個人呢？」

下一秒，等我看清冰棺裡的那個人的臉，卻渾身都僵住了。

11

踏入這座宮殿後，我總能感受到一股熟悉的靈力。

宮殿陰冷昏暗，悄無人聲。在無人注意的角落裡，藤蔓蓬勃生長，遮蓋住了整個宮殿的頂部。

從那一刻起，我就察覺到了古怪。

直到星瀾出現我才恍然大悟，抽絲剝繭地逐步推導出了整個真相。

但星瀾後來說的那些話，卻讓我產生了動搖。因為僅憑她不在場的證據，我根本無法確定她所說的是真是假。

所以我揮出的那一劍，其實帶了八分的試探。

星瀾所說若是屬實，她一定不會去攔。

但我唯獨沒想到的是，冰棺裡的人……

他竟然有一張和師尊一模一樣的臉！

12

「很震驚嗎，師姐？」

一聲輕笑在耳畔響起，如驚雷炸開。我後知後覺地回過頭，星瀾已經站在我身後，刀刃抵在我的後頸。

「師姐真的很聰明，隻是那麼一個微小的細節都能讓你察覺到不對勁，甚至進一步推出了我的全部計劃。」

她微微笑著，貼在我耳邊私語：「隻是師姐萬萬沒有想到，冰棺裡的人竟然和他長得這麼像，不，應該說簡直是一模一樣，分毫不差……

「真可惜啊師姐，本來不想讓你知道這些事的。我明明已經給你留了後路讓你走的，你為什麼不走呢？為什麼要回來呢？」

寂靜的宮殿裡，窸窸窣窣的動靜格外清晰。

藤蔓從黑暗的角落裡迅速伸展出，纏上我的腳踝、小腿。

「師姐是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如果可以，我一點都不想傷害你，可是偏偏讓你發現了這一切。該怎麼辦呢……

「啊對了，師姐和江遠陵在山下這三個月，他對你這麼好，師姐心裡不可能一點感覺都沒有吧？」

我咬牙，反問她：「你下這麼一大盤棋，讓師尊入魔，費盡心思把仙門弟子抓到魔淵，到底想做什麼？冰棺裡的人又是誰？」

「這些事情師姐就不必知道了。」

一道冰冷黑沉的鎖鏈哗啦啦地縛上我的身體，瞬間捆得嚴嚴實實。

「師姐應該聽說過幽冥索吧？我花了好大工夫從鬼城搞來的呢。用數百條冤魂煉化而成，專門壓制修士的靈力。」

「先委屈師姐在這裡待一會兒了，我要去處理一些雜碎。等到一切塵埃落定，我會讓師姐把這些事情全都忘掉和江遠陵結成道侶，你們二人忘卻前塵，浪跡天涯。」

13

在我和江遠陵的庇護下逃出去的仙門弟子回各自門派搬救兵，帶人攻來了魔淵，星瀾不得不出去應付他們。

但參加仙門大比的弟子多是門中翹楚，隨行的也是各門派的掌門、修為高深的長老，他們大多都被困在魔淵。

剩下的那些人想要安然進入魔淵都難，更別說從星瀾手底下救人。

他們隻能給我拖延時間，我必須想辦法盡快救出被抓的那些人，從內部攻出去。

至於幽冥索，它確實可以壓制修士靈力，但獨獨對我沒有用啊。

我輕聲施咒，一道金光閃現，幽冥索應聲碎裂。

幽冥索乃修仙之人克星，出自鬼城。

鬼城非尋常意義上的城池，整座城可移動，行蹤詭秘，出則必有大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