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蹲坑時，公司群彈出老板娘發的新通知。

 

【為杜絕上廁所摸魚，從今天起，如廁前需向主管報備，上小號不超過兩分鍾，大號不超過五分鍾，以回到工位的時間為準。】

 

【為避免浪費，公司從即刻起，不再提供紙巾。】

 

我看了一下空空如也的紙槽，想起老板娘入司這一周的所作所為，作為公司元老，我決定找老板好好談談。

 

沒想到老板直接把鍋甩了出去。

 

「安安啊，這些道理我都懂，但你孫姐她根本不聽我的啊。」

 

後來，老板娘要辭退我時，他也這樣說。

 

公司離了誰都照常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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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這公司離了我，真轉不了。

 

1

 

「老大，你要不去找胡總談談吧，老板娘繼續這樣下去，大家都想離職了。」

 

助理李喬給我送紙時，突然說了這句話。

 

上周行政總監離職後，賦闲在家多年的老板娘孫曉悅接過擔子，成為「大內總管」，一來就著手完善公司制度。

 

【取消每月三次補卡機會，遲到一小時算曠工一天，當月績效全扣。】

 

【辭退保潔，公司衛生由全體員工輪流值日，並成立衛生督查小組，若清潔不徹底，當天值日人員每人罰款一百元。】

 

【非工作時間群內的通知，必須在半個小時內回復，未及時響應每次罰款兩百元，超過三次取消年度評優資格。】

 

【辦公室內的桶裝水，由全公司一起 A，從當月工資中扣除。】

 

……

 

諸如此類的規定，短短一周時間，她先後在公司群裡發了二十多條。

 

一百來號人的公司，瞬間多出好幾十個微信群，大家私下都在吐槽。

 

從廁所出來，我來到老板胡耀宗的辦公室，向他委婉表達了自己的想法。

 

「胡總，從控制公司成本的角度來說，孫姐的這些做法無可厚非，但也要循序漸進，多考慮一下員工的感受。」

 

老板嘆了口氣，一臉為難：「安安啊，這些道理我都懂，但你孫姐她根本不聽我的啊。」

 

他把手一攤：「咱們認識都十幾年了，你也知道我是個妻管嚴，既然她來公司了，這些小事兒就由著她吧。」

 

我剛想說「這哪是小事」，老板娘突然推門走進來，遞給我一份文件。

 

「小葉，你在這裡正好，把這個新制度給你們部門的人宣講一下。」

 

我看了幾行，頭都大了。

 

【外出審批提前五至十個工作日，除部門主管和負責人外，還將交行政部最終審批，未經審批外出視為曠工，當月績效全扣……】

 

「孫姐，這個制度不太合理，我們市場部經常臨時外出見客戶，沒法每一次都提前這麼長的時間提交審批。」

 

老板娘輕輕撩了下頭發，聲音拖得很長：「那就是你們工作安排的問題，別的部門都能做到，為什麼就你們不行？」

 

「別的部門外出的時間，連我們的零頭都沒有，他們當然能遵守！」我的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

 

「說到外出，你們市場部也要反思一下，有沒有借著外出摸魚的人，我看了賬本，每個月就你們部門的報銷最多！」

 

老板娘掏出手機，滑動著給我看發票照片：「你看看，這打車費四十塊，明明可以坐公交啊。還有這個去北京的出差，提前一天出發，在火車上睡一晚也能到目的地，為什麼非要坐飛機去……」

 

腦門血管突突的，我感覺下一秒就要爆炸。

 

「胡總，你也覺得這個制度可行？」看著老板娘油鹽不進的樣子，我隻得轉向一直盯著電腦的老板。

 

老板若無其事地抬頭，幽幽道：「哎呀，這些小事兒，我都聽你孫姐的。」

 

我深吸一口氣，咬牙點了頭：「行，但我先表明立場，我不同意這個制度，若下面的人問起，我隻能讓他們來找孫姐你。」

 

2

 

第二天一大早，我收到三個離職申請，趕忙去找老板娘。

 

「這三人都是今年春招留下的，我覺得很有潛力，但他們給我的離職理由，都是公司的制度不合理。」

 

老板娘靠在椅背上，雙腿隨意交疊，眼神中滿是不屑：「有潛力的人多了去了，他們要走就走，別攀扯公司制度。」

 

「不僅僅是他們，現在公司上下都怨聲載道，若繼續這樣下去，公司的離職的人隻會越來越多……」

 

老板娘完全聽不進去，她打斷我：「松散的管理隻能留住那種不求上進的員工，我們公司要發展壯大，首先要把這群人淘汰。」

 

說著，她在離職申請上面籤好字遞給我。

 

「小葉，狗一樣的領導，帶不出狼一樣的團隊。」老板娘勾唇笑了笑，「你也是管理人員，要多學習一下，要不我把高級管理培訓班的課程導師推你？」

 

我壓制住自己想咆哮的心情，回她：「孫姐，給員工吃草，他們就當不了狼。」

 

她撇撇嘴，然後板著臉將報銷單拋到我跟前：「總監級別報銷每次不超過一萬，你這都好幾萬了，拿回去重新提交。」

 

「報銷是我上周提交的，而且胡總籤字時也沒說有問題，我才交給財務的。」

 

「看來我昨天發的新制度，你壓根就沒看啊。」

 

老板娘輕嗤一聲，嘴角勾起一抹嘲諷：「小葉啊，你跟著我們老胡十年，房、車什麼都有了，一定很為自己驕傲吧？但孫姐作為過來人，還是要好心提醒你一句，不要太過自滿，別錯把平臺當成自己的能力。」

 

「如果我沒記錯，孫姐畢業後就沒上過班吧？那我也好心提醒孫姐一句，找老公的本事和工作的能力不互通，別搞混淆了。」我反唇相譏道。

 

3

 

老板娘氣衝衝地進了總經理辦公室，半小時後才出來。

 

老板把我叫過去，苦口婆心地說。

 

「安安啊，你是在公司待得最久的員工，知道我做企業這一路走來有多不容易。公司發展到現在，規模起來了，就必須規範化管理。所以你孫姐她雖然激進了一點，但大方向是沒錯的，你不要總跟她對著幹。」

 

見我不說話，他繼續說：「我知道那幾萬沒給你報銷，你心裡不開心，但咱們公司是奔著上市去的，要做大做強隻能靠制度，任何人都不能搞特殊。」

 

敢情老板娘打半天小報告，他就隻聽出報銷這事我生氣了。

 

「可是我報銷手續是上周提交的，新制度是昨天才發的！」

 

「財務還沒打款，就說明這個事情它還沒完，所以要遵守新的規定。」

 

我不想跟他繼續爭論這件事。

 

「胡總，我們今天不談報銷，就公司現在這些奇葩的新制度，每天離職幾個員工，後續公司該怎麼發展？」

 

老板一手輕輕敲擊著桌面，漫不經心地說道。

 

「這就不用你操心了，管他新員工還是老員工，誰要離職就讓他滾，公司離了誰都照常轉。

 

「況且今非昔比，公司現在租著市中心的寫字樓，這個辦公環境，還怕招不到便宜的大學生！」

 

認識十多年，此刻這番話，讓我覺得自己從沒看清過他。

 

見我不接話，他輕咳兩聲，岔開了話題。

 

「一會兒跟張總吃飯，讓孫姐跟你一起去吧，她學過商務禮儀，可以幫助你。」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年前見重要的客戶，你都把她帶上。」

 

老板是個技術宅，除了客戶答謝會照著稿子念開場白，他幾乎不與客戶打交道，也從不過問。

 

現在讓老板娘介入市場，意思很明白，要準備卸磨S驢了。

 

原來剛剛那句「公司離了誰都照常轉」是說給我聽的，老板娘看過賬本肯定知道，我一直是公司收入最高的員工。

 

小肥驢，S了正好過年。

 

4

 

「哎呀，張總，久聞大名，我是胡耀宗的太太孫曉悅，現在全面負責公司的日常管理。」

 

張總剛從車上下來，不等我介紹，老板娘一個箭步衝了上去。

 

她化了全妝，蹬著恨天高，穿著職業的包臀裙，笑得露出一臉牙齒。

 

張總愣了一下，又看看她身後的我，才慢吞吞地伸出手：「孫總，你好。」

 

菜剛端上來，老板娘把酒往我面前一推，用命令的語氣說道：「小葉，你怎麼回事？快給張總倒酒啊。」

 

說完，她又衝張總笑笑：「小葉她不懂事，您別見怪，要不我們加個微信吧，以後有事您直接找我就行。」

 

浸潤商場幾十年，張總自然能看出老板娘在故意打壓我，隻得擠出一抹尷尬的笑：「啊呀，我手機沒電了，微信讓葉總一會兒推給您吧。」

 

老板娘也不氣餒：「也行。張總，那我借著這杯酒，希望我們以後有深層次的合作，我們公司有信心，也有能力為您提供更優質的服務！」

 

我也端起酒杯。

 

酒一入喉，刺得喉嚨生疼，我看張總也皺起了眉頭。

 

張總是個老酒鬼，對酒十分挑剔，我每次跟他吃飯準備的都是好酒。

 

今天出門時，老板娘特意強調她帶酒，出門時我還看了下包裝。

 

當時還以為她那麼摳搜的人，為了給張總留下好印象，竟然也舍得下血本，沒想到是假酒。

 

但這會兒，沒有人會拆穿。

 

我不想喧賓奪主，就隻顧著吃菜，老板娘也沒空理我，她朝張總不停說著恭維的話，還一個勁兒地勸酒。

 

張總剛開始還客套兩句，後面幹脆借故身體不舒服提前離席。

 

公司最大的客戶不高興，老板娘似乎一點都沒察覺，還趁著老板來接她的機會，當面數落我。

 

「小葉，不是我說你，剛剛連給張總倒個酒這種小事都要我來提醒，你這個工作做得真失敗。」

 

老板聽她這麼一說，立馬附和：「安安，我是出於信任才把市場交給你這麼多年，看來你還有很多不足，往後你可要跟著你孫姐多學習點兒。」

 

把市場交給我這句話，聽得我有點想笑。

 

公司現在的客戶，全是我帶頭開發的，他胡耀宗除了搞技術，就是在辦公室喝茶、數錢。

 

很想看這兩口子接下來要怎麼作，我答應得很幹脆：「好，那就請孫姐多多指導了。」

 

5

 

第二天，我臨時去了趟客戶那裡，回來感覺辦公室氛圍不對勁。

 

一問才知道，老板娘趁我不在，把我部門幾個最得力的老員工全部裁了。

 

助理李喬悄悄附耳過來：「今早，李哥他們一來就被老板娘叫到會議室，直接通知他們明天不用來了，現在人人自危，都在想自己會不會是下一個被裁的。」

 

我衝進總經理辦公室時，老板夫婦正有說有笑。

 

「孫姐，為什麼不經我同意直接裁我部門的人？」

 

聽完我的質問，老板娘二話不說，將一張紙甩給我。

 

上面是一張表格，記錄著過去幾天，這些被辭退的老員工違反了多少次公司規定。

 

上廁所超時多少次，下樓取快遞沒報備……諸如此類雞毛蒜皮的事情，記錄了整整一頁。

 

我深吸一口氣，抬頭看看老板，又看看老板娘：「就為這？」

 

「還有。」老板娘信心滿滿，將統計年度工資的表格拿過來，幾人的名字都被圈了出來。

 

「你看，這幾個不服從管理的，還都是公司裡工資最高的員工。」

 

我納悶了：「他們靠業績吃飯，工資越高不正是說明他們越優秀嗎？」

 

「那些客戶都屬於公司，他們不過就是時不時去晃一圈兒，憑什麼拿這麼高的工資？」

 

這句話，老板娘幾乎是吼出來的。

 

「晃一圈兒」……

 

但凡做過市場的人，都不會說出這種話。

 

顯然，老板娘十多年家庭主婦的經驗，給不了她這樣的常識。

 

但我還是要為市場部說一句公道話：「我們部門除了上班時間，哪怕休息日，隻要客戶一個電話就要馬上趕過去。工作內容之外，打業務麻將，陪客戶逛街做頭發，喝酒喝到胃出血……」

 

老板娘打斷我：「這些也怪他們業務能力不夠，隻能從其他方面彌補。我們公司的技術水平遙遙領先，但凡他們能把這些優勢給客戶說清楚，哪用得著做這些無用功？」

 

我看向老板時，他別開了臉，連正眼都不願意給我一個。

 

他用行動支持老板娘。

 

6

 

沉默的間隙，財務經理推門進來。

 

「胡總，今天辭退的這幾個員工，他們還有很多即將回款的提成，數額比較大，如果按孫總說的，一分不發，他們可能會去投訴，公司會面臨法律風險。」

 

他說完朝我使了個眼色：「正好葉總也在，要不你們再商量一下？」

 

老板娘直截了當：「不發，人都走了，發什麼發？」

 

我一聽就炸了：「那些項目都已經完結，他們的工作都做完了，憑什麼不給他們發？」

 

老板娘怒氣衝衝：「小葉，你說到底還是公司的股東，怎麼胳膊肘往外拐？」

 

創業之初，老板確實給了我一些幹股，但這麼多年我從沒看過公司的賬，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股東，此時，那點股份竟成了道德綁架我的依據。

 

但那幾人對公司的付出我都看在眼裡，作為他們的老大，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被這樣剝削。

 

我直接拍了桌子：「不說了，這是他們應得的，必須發。還有，辭退他們，該有的賠償一分都不能少！」

 

老板娘毫不示弱，猛地站起身來，椅子倒在地面上發出刺耳的聲響：「這個公司到底是誰說了算？」

 

氣氛緊張，見沒人說話，她又拉了拉老板的手，秒變嬌妻：「老公，你倒是說句話啊！」

 

一直裝S的老板，這才接過財務經理手裡的單子看了看，遲疑好一會兒才發話：「既然安安堅持，那就發吧。」

 

此話一出，老板娘氣得摔門而出。

 

等財務經理走後，老板對我說了幾句軟話。

 

「辭退的這幾人是你的下屬，你幫他們說話也情有可原，別跟你孫姐置氣，她就是那樣的脾氣。

 

「這幾天市場部的事情你就少管了，把工作重點放到客戶回訪上面，早點把重要客戶整理出來，讓孫姐去幫你鞏固一下。」

 

果然，現在不跟我翻臉，是看在客戶的面子上。

 

隻是吃個飯，送個禮就能搶走跟我合作多年的客戶，這對夫婦真是天真得可怕。

 

7

 

那天以後，老板娘沒主動跟我說話，但我每次拜訪客戶，她都提上禮物跟著。

 

見面以後搶話，加客戶微信，約吃飯，十分上道。

 

這種微妙的變化，部門所有人都看出來了。

 

李喬悄悄問我：「我們部門開會老板娘也要參加，老大，你是不是要準備離職了？」

 

我如實相告：「快了。」

 

她心動了，晃動著我的手臂：「那你能帶我一起走嗎？我可不想在老板娘手下做事！」

 

「好啊。」我答應得很幹脆。

 

市場部由我一手建立，老板夫婦對老員工下手，除了眼紅他們拿太多，肯定也有他們會向著我的緣故。

 

拿我開刀之前，先折斷我的羽翼。

 

多麼完美的計劃。

 

等見完重點客戶，老板娘內外兩手抓，忙得像陀螺。

 

入司十年，我第一次能在公司悠闲地喝茶，氣得老板娘隔三岔五就要跑去老板跟前吐槽我。

 

當然，這些是總助告訴我的。

 

她還說，老板娘在客戶那兒吃了癟，就跑去老板跟前哭哭啼啼。

 

同事們私下都說，老板有嬌妻不藏於室，非要弄到公司來丟人現眼。

 

不知何時，同事之間多了一個默契——隻要是吐槽老板娘，那無論什麼部門，無論新老員工，大家都是好朋友。

 

也有人覺得老板可憐，窮小子白手起家，好不容易有今天，卻因為老婆成為眾人茶餘飯後的談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