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書名:逃婚明信片 字數:4917 更新時間:2025-06-13 15:31:53

十月初五,訂婚這天。

我爸紅光滿面,拉著訂婚對象四處敬酒。

“當然是我女兒高攀了,她都30了,不嫁人怎麼行?”

我弟癱在一旁玩手機,和朋友大聲炫耀。

“我姐188w的彩禮,以後都會用來給我買車買房。”

男方父母不達眼底的笑意,眼裡藏不住的鄙夷。

“還算聽話懂事,如果不是咱家兒子離異帶娃,我們家會要她?”

喜慶又喧鬧的宴席,我收到一疊明信片,還有一個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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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跡瀟灑熟悉,上面寫著:【小魚,要幸福快樂。】

我提起裙擺。

這一次,逃婚,是為了我自己。

1

訂婚對象問我怎麼了。

我媽連忙將我一把撈起,帶著討好的笑寬慰他沒事。

然後湊到我耳邊警告我:

“少給我整幺蛾子,大喜的日子哭什麼哭?!”

我擦掉眼淚,抬眼往宴席看去。

看著爸爸紅光滿面地拉上訂婚對象四處敬酒。

看著弟弟癱在一旁玩手機,和朋友炫耀我的彩禮。

看著男方父母不達眼底的笑意。

看著喜慶又喧鬧的宴席。

耳旁傳來媽媽絮絮叨叨的聲音:

“你結婚我的任務就完成了,28的人了也該收心了……”

我猛地意識到——

這場訂婚宴,好像隻有我不快樂。

我垂下頭,摩挲著紅包上“要快樂”三個字。

站在原地沉默不語。

片刻過後,我做出了這輩子最勇敢的決定——

逃婚!

不管身後兵荒馬亂的場景。

不再顧忌父母的面子。

我脫下並不合腳的高跟鞋在大馬路上狂奔。

隨身攜帶的隻有我的包和這份禮物。

迎風吹來的味道,叫自由。

我感到慶幸。

慶幸這隻是訂婚,還沒領證。

慶幸包裡有夏潞硬塞給我的鑰匙。

慶幸身份證一直放在手機殼裡。

慶幸我有地可去,有路可走。

坐上開往南城最近的一趟高鐵。

我拿出那疊明信片開始翻看。

2

翻開第一張,雨霧籠罩下的故宮映入眼簾。

〔故宮〕

To小魚:北京突然下雨了,讓我想起我們初次見面那天,你像隻狼狽的金魚,可今天是我沒帶傘。

From江川

2015.05.03

我嘴角不自覺揚了起來。

在看到紅包上的“小魚”二字時,我就已經猜到這是江川寄來的禮物。

這個世界上,隻有江川會叫我“小魚”。

他是我的高中同學。

也是我在草稿紙上寫了千萬遍的人。

隻可惜,高中畢業後我們就再無聯系。

今天能收到這疊明信片,當真出乎我的意料。

短短一句話,將我的回憶瞬間拉回高一。

第一次見江川,正是高一報到那天。

高中的學校規定必須寄宿,故而校門口堵滿了送孩子的家長。

不巧的是,我弟初一報到和我是同一天。

爸媽都去他的學校了。

所以我隻能一個人拖著行李,提著大包小包自己去學校。

那天的天氣和明信片上很像。

天空陰暗,雨霧蒙蒙。

我嘴裡還有沒來得及咽下的包子,背上背著一個笨重的書包。

一手拎著比我人還大的被褥收納袋,一手推著行李箱,埋頭往女生宿舍趕去。

走著走著,忽然背後突然一輕。

一道清朗的聲音響起:“同學,我幫你。”

我鼓著腮幫子抬頭看向他。

面前的男生單手撐著一把傘,身姿筆挺,眉梢眼角盡是清冷。

卻很是自然地提起我的書包背在自己身上,而後又接過我手中的大袋子。

我趕緊將口中的包子嚼吧嚼吧咽下。

然後捂著嘴小聲說:“謝謝學長。”

他微微一愣,無奈淺笑道:“我也是新生。”

我難以置信地歪頭:“啊?”

他朝我身後揚了揚下巴:“我爸媽見你一個小姑娘拎這麼多東西,讓我來幫忙。”

回過頭,江川的父母正笑盈盈地朝我打招呼。

我鬧了個大紅臉,立馬跟他們道謝:“多謝叔叔阿姨。”

阿姨笑著擺了擺手:“都是同學,快去放行李吧。”

於是他撐傘走在我身側。

藏藍色的傘不偏不倚將我整個人罩住。

而我們兩人之間安靜到隻剩下行李箱車轱轆的轉動聲。

那天的場景我一直都印象深刻。

後來我才知道他叫江川,和我一樣都在高一一班。

回過神來,我翻開下一張明信片。

3

〔天安門〕

To小魚:你說你這輩子一定要來北京看一次升國旗,我先來看咯。

國旗隨著第一縷朝陽升起,很震撼。

我想你一定會感動到熱淚盈眶。

From江川

2015.05.04

我想了很久,到底什麼時候和江川說過這句話?

好像是某次升旗儀式。

江川作為學生代表上臺升旗。

當國旗在他的牽動下緩緩升起後,我在下面默默注視著他。

他回到隊伍時,恰好站在我旁邊。

很奇怪,隻要他靠近我就會緊張,心跳如鼓。

手指用力捏住衣角,眼睛不知該看何處。

於是隻好抬眼看向國旗。

他悄聲問我:“怎麼盯著國旗發呆?”

我一本正經地回他:

“因為我想去天安門看一次升國旗,這輩子肯定要去。”

他笑著點頭:“是件很有意義的事。”

可他並不知道,當時國旗下的他無比耀眼。

如果可以,我希望是跟他一起看。

北京的明信片還有很多張。

頤和園、天壇、圓明園……

每張明信片的風景都是他親自拍攝打印。

背後也都寫了字,有的潦草,有的端正。

比如:小魚,看我拍的長城,長不長?

比如:小魚,我到書裡的圓明園了,一撇驚鴻,一聲嘆息。我好像能從廢墟中讀到繁華,也能從中感受到那份悲涼和無奈。我想如果你來了這裡,心中也會五味雜陳。

我似乎又重新認識了一遍江川。

他不單單是我校園記憶中清雋溫柔的模樣。

他其實還幽默風趣、有孩子氣。

我一直偷偷關注他。

卻也一直不敢靠近了解他。

抽出長白山的明信片時,我有片刻的微怔。

4

〔長白山〕

To小魚:我來幫你接張起靈回家了。

麒麟從此年年常在,無邪無憂歲歲平安。

祝你也是。

From江川

2015.08.17

我眼眶有些發酸。

2015年已經變成了很遙遠的數字。

那年我們十九歲,高中畢業一年。

可明明高中時期偷偷看盜墓的場景還歷歷在目。

高一上學期快要結束時,我幸運地和江川做了一段時間同桌。

那是我離他最近的時候。

老師在班上沒收課外書,我抱著其中一卷盜墓筆記焦頭爛額。

不知道該藏哪裡比較好。

本來正在專心做題的江川突然伸手把我懷裡的書拿了過去:

“放我書包裡吧。”

我有些擔心:“要是被老師發現了怎麼辦?”

他託著腮,拿筆敲了下我的腦袋,眉眼含笑:

“怎麼這麼膽小,真是條小魚嗎?”

我心跳漏了一拍,紅著耳朵別過臉:

“我叫虞文歌,不是什麼小魚。”

他目光掃過我的臉,低笑道:“我知道啊,小魚。”

後來那本盜墓筆記還是被老師發現了。

但江川的成績向來名列前茅,而老師總會偏愛成績好的學生。

老師又私下將書還給了他。

他把書交到我手上,輕聲開口:

“喜歡的東西記得藏好,萬一沒了多可惜。”

我用力點頭:“謝謝你,江川。”

喜歡你這件事,我也藏得很好。

好到全世界隻有我自己知道。

做同桌時期,我們曾短暫地成為過無話不談的朋友。

我和他說我要去長白山赴十年之約。

他雖不理解,卻也支持:

“人總是要有想去做的事,否則人生多沒意義。”

可真到2015年,我在大學連生活都很困難。

空闲時間永遠都在給自己掙生活費,攢還助學貸款的學費。

我並不知道。

在我翻微博暗暗羨慕別人的時候。

已經有人替我去了一趟長白山。

哪怕這些事,我至今才知情。

5

其實高中三年我過得並不是輕松。

我初中成績優異,考進了實驗班。

可沒想到高中的知識跟初中相比根本不是一個檔次。

成績從沒跌出過班級前五的我成了班上的吊車尾。

面對屢屢不及格的物理。

堪堪夠到100分的數學。

我曾焦慮到整夜睡不著,頭發大把大把地掉。

其中一次晚自習,月考的數學試卷下發。

我坐在座位上雙手合十祈禱:

“老天爺,我的要求不高,上100就行了,求求了……”

最後那張試卷是江川發到我手中的。

總分上通紅的85顯得無比刺眼。

而那回江川考了138分,全班第一。

我倔強地握著筆,一道一道分析我的錯題。

試卷逐漸被我的淚水浸湿,模糊一片。

我擦了擦眼淚,悄悄從後門溜出教室。

跑到衛生間洗了把臉,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同時下課鈴響,我便沒有再回教室,坐在操場的看臺上吹風。

沒想到江川也來了。

他與我隔了一個位置坐下,抬頭看著天上的星星:

“來跟星星許願的嗎?”

那時已經高一下學期,我和他不當同桌許久,在班上鮮少有說話的時候。

“你怎麼來了?”我問。

他正好回頭看了我一眼,迎上我的目光。

我不自然地偏過頭。

他的聲音清冷溫潤:“來看看我的前同桌,怕她因為一次沒考好而想不開。”

我微不可查地笑了一笑:“倒也不至於。”

他繼續道:“與其對著星星許願,不如來問我?感覺我比它們靠譜。”

他抬手指了指天。

那晚的風很溫柔,他也是。

隻可惜當時我那可憐的自尊心作祟,拒絕了他。

“謝謝你,但是我自己能搞定。”

他也並未勉強,說了句“加油,小魚。”便起身離開。

後來我的抽屜裡多了一本數學的學習筆記。

上面沒有名字。

可我認出那是江川的字跡。

我準備去找他道謝,數學老師卻在課上說,他復印了江川的學習筆記發給需要幫助的同學,讓我們好好學習。

我沒了去找他的理由。

但筆記本上的痕跡,看著其實不大像復印的。

6

記憶回籠,我恰好看到新的一張明信片。

〔布達拉宮〕

To小魚:歷史書上的布拉達宮的確很宏偉。

但我依舊希望,你的信仰永遠是你自己。

加油,小魚。

From江川

2015.10.14

“加油小魚。”

他在2012年曾親口對我說。

在2015年親筆寫下。

而2024年,我才再次收到這句話。

我鼻尖一酸,用力眨了下眼。

兩滴淚落在那行字上。

我慌張地拿衣袖把上面的眼淚擦幹,生怕暈開了字跡。

這時廣播裡恰好傳來到站的消息。

我小心翼翼將明信片收好,提著包出站。

7

按照導航來到夏潞的公寓門口,我撥通了她的電話。

“喂,潞潞。”

才剛說一句,我便不自覺落淚,聲音帶了些哽咽:

“我能到你這住一段時間嗎?”

話音剛落,門已經被打開。

夏潞舉著手機站在門口。

見我一身紅裝卻又無比狼狽的模樣,她猛地抱住我,哭得比我還要大聲:

“我不是給了你鑰匙嗎?你沒長手不會自己開門啊?嗚嗚嗚……”

我緊緊回抱住她,眼淚順著臉頰落在她肩上:

“對不起,對不起。”

她松開我,胡亂擦了把淚,拉著我進門:

“對不起啥啊你就對不起。”

“我知道你會肯定會回來。”

“十多年了,還是隻有他能讓你變勇敢。”

我沒反應過來:“什麼意思?”

她給我拿了雙拖鞋:“等你看完那疊明信片就知道了。”

“對了文歌。”

她紅著一雙眼睛看向我。

“我不去你的訂婚宴,你生我氣了嗎?”

我搖了搖頭,苦笑道:“幸虧你沒去,不然多一個人還不好跑。”

她破涕為笑:“我當時已經勸過你了,偏偏你這人最心軟。”

這次訂婚說起來是被我爸媽騙的。

他們聯合起來騙我說爸爸生病了。

如果我再不結婚,他們這輩子都不能安心。

於是我請了年假準備回去看他們。

迎接我的卻是他們早已準備好的相親。

對方是我爸朋友的兒子,在工廠幹活。

我媽說那個廠都是他們家的,很有錢,彩禮給188W。

在我拒絕後,我媽開始在家尋S覓活。

拿著刀比在手腕上逼我去見男方。

我一步退,步步退。

退到最後隻能無奈答應了訂婚。

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即便我連那男人面都沒見過幾次。

現在想想其實夏潞說得很對。

我爸媽還有我弟在。

他們從小就偏心我弟。

怎麼可能舍得拋下我弟去S呢?

188W的彩禮,數額再高又如何?

最終還不是會落到我弟手裡。

他們給我弟買房又買車。

卻在我剛畢業的第一年,伸手找我要2000一個月的家用費。

可我當時和夏潞一起在外租房子,甚至沒有住在家裡。

我早該看透這一切。

卻依舊對他們有所期待。

所以這次我拉黑了家裡所有人的聯系方式。

打算好好愛自己一回。

8

夏潞憐惜地摸了摸我的頭:

“文歌,我希望我是帶著祝福去參加你的婚禮,而不是坐在下面親眼看著你踏入深淵。”

“我想,他應該也是。”

我平靜地凝視著她,千頭萬緒湧上心間。

夏潞是我高二分班後認識的好朋友。

我倆從高二到現在,幾乎沒有分開過。

她有事瞞著我,我一眼就能看出。

可她並沒有給我開口的機會:

“你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吧,你房間裡的衣服都還在。”

“等剩下的看完,你會得到你要的答案。”

我垂眸看向包裡那疊明信片。

突然沒了看下去的勇氣。

可能我從小到大都懦弱。

遇事隻想逃避。

9

洗了個熱水澡,把昏黃的床頭燈打開。

我靠在床上醞釀了許久,最終還是拿出了那疊明信片。

所謂的答案,還是需要自己去尋找不是麼。

〔冰島〕

To小魚:來你老家了,你老家的極光真好看。

不過你應該不稀罕了吧,哈哈。

但我卻覺得不虛此行。

From江川

2017.11.20

冰島?老家?

我下意識打開我的微信。

這麼多年過去了,地區那一欄依舊是冰島。

高一快結束時,由於面臨分班,班上許多同學都互相加了微信。

收到江川好友申請的那一刻,我大腦有瞬間的空白。

而後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耳邊隻剩下心髒跳動的聲音。

通過申請後,江川發來一條信息:

“你好啊,小魚。”

我回:“江川,你好。”

冷靜而又克制。

我們的聊天記錄一隻手數得過來。

除了最初的打招呼,便是過年時互道新年快樂。

後來高三江川突然轉學,就連“新年快樂”也斷了。

我從來不是主動的人。

關於江川的一切都是從別人口中得知。

聽說他跟父母移民去了國外。

聽說以後再也不會回來了。

和他的聊天界面我打開了一次又一次,卻從不敢主動發一次信息。

在我看來,江川家境優渥、家庭和睦、天之驕子。

而我有好賭的媽、好色的爸,還有個整日隻知道闖禍的耀祖弟弟。

我與他,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我曾半開玩笑地在朋友圈裡發:

冰島,我素未謀面的故鄉。

當時評論裡有些同學紛紛附和:

“老鄉哇。”

“你怎麼知道我也在冰島?”

“……”

江川隻是默默點了個贊。

沒想到他一直都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