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鐵鑄成的重箭，帶著罡正勁風離弦，「砰」的一聲脆響，玉環碎裂四散，順著力道劃傷了裴成仁的臉，他也被慣力帶到後仰，跌進荷花池中，帶著血色的池水沾了滿頭滿身。

 

阿爹繃著臉走上前，對著一身狼狽的裴成仁說，「我兒勇冠三軍，你算個渣渣，也配挑釁她。」

 

周圍一片贊嘆，然後是雷鳴般的掌聲。

 

我環抱著胸，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走上殿，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土鱉樣。

 

阿爹陰陽開口，「行啦，小姑娘家家還想讓聖上獎勵你點金銀是怎的？」

 

皇帝假意笑兩聲，「哈哈，朕的前鋒將軍果然悍勇，當賞，朕就讓你與聽瀾在這無極殿成婚，可好啊？」

 

我和我爹對視一眼，十分勉強地彎腰行禮。

 

「謝聖上隆恩。」阿爹替我回了話，拉我回坐時低語，「趕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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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趁著眾人喧哗不斷，隱到昏暗處，加快腳步向殿外走，連廊盡頭碰見匆匆趕來的蕭如棠，一個餓虎撲食將他抱緊，低頭在他懷裡噴出滿口鮮血。

 

蕭如棠渾身一僵，低頭嗅嗅，驟然緊繃，展開披風將我團進去，「嬌嬌，你，你怎麼了？」

 

我的雙手顫抖不止，頭暈目眩，胸腔一陣陣氣血翻湧。

 

「快走，出宮，找阿珍。」

 

「唐嬌。」太子從身後喊我，聽聲音他越走越近。

 

我已無力應對，隻昏沉著聽蕭如棠說，「別脫……回家就給你……獎勵……」便暈了過去。

 

29

 

醒來時已是第二日晚霞漫天。

 

阿珍看見我睜眼，哇哇大哭，「小姐，你居然敢偷走我的大力丸，我再也不喜歡你啦！」

 

「嘖，我還沒怪你那半成品破藥讓人氣血逆行呢。」

 

「要不是半成熟，你都該去找無常大哥搶地主……」

 

我趕緊轉移話題賊笑看著她，「阿珍，阿強誰啊？你跟他叼嘴巴啦？」

 

阿珍立刻收了哭，紅著臉低下頭，絞著手指頭。

 

阿娘正好端著藥進房，「嬌嬌，你是想要娘的命……」

 

阿娘哭得眼睛腫成小桃子。

 

我騰一下坐起，「阿娘，我全好啦，你可千萬別哭，回頭爹該削我……啦。」

 

阿娘不知為何忽然變臉色，「嬌嬌，如今娘要與他和離，你跟誰？」

 

我想說阿娘這是千古艱難的問題，你可不可以先別急。

 

阿爹在外面哐哐拍房門，「夫人，夫人，我錯啦！」

 

老唐，你真是一天都不讓人省心……

 

我探詢地看向卓姑姑。

 

卓姑姑一臉無奈地開口，「皇上賜下兩位百濟進獻的美女，如今正養在後院裡。」

 

「啥？給我的？」

 

「給你爹！！！」

 

「哦，怪可惜……」

 

果然是會咬人的狗不叫，百濟居然使這招。

 

狗皇帝，這是想讓我家無寧日啊。

 

笑話鬧了無數，烈酒喝到想吐，對他無限讓步，他卻逼我走絕路。

 

我咬緊牙關，笑著挽上阿娘，「娘，阿爹心裡隻有您，不會喜歡任何人，不信您問阿珍，他在軍裡這些年身邊連母蚊子都不敢近身。」

 

阿珍：「夫人，蚊子我真分不出公母。」

 

小笨蛋。

 

我又趕緊說，「阿娘，您這會兒是不是看爹十分鬧心？」

 

阿娘點點頭，眼裡化不開的愁。

 

我立馬跳下床。

 

「卓姑姑，給我娘打包行李，備馬車，您陪我娘去青雲觀散散心，家裡的事我搞定。」

 

卓姑姑應聲去張羅。

 

阿娘拉住我的手，「嬌嬌，你還沒好，娘不放心。」

 

「娘，您看我活蹦亂跳，哪裡還有病。」

 

我又問阿娘，「小阿良可好？」

 

阿娘眼中變得憂心忡忡，卻依舊對我展顏笑，「嬌嬌，這些事你不用擔心，三書六禮已落定，等聽瀾請旨定了日子你們就要成親，好好待嫁才是真。」

 

我假意沒看出阿娘的擔憂，囑咐阿娘給我們點上十個平安燈。

 

阿娘被我連哄帶勸地上了馬車送出門。

 

老唐追在後邊連哭帶號地叫人，「夫人，活菩薩，你可千萬別甩了我啊……」

 

路過我時，阿爹悄聲說，「把那倆弄S，看見就惡心。」

 

「給錢。」

 

阿爹白瞪眼，「給給給，先欠著，小兔崽子，你上輩子莫不是個錢串子？夫人，等等我……」

 

嘖，真丟人，祖父要是健在，會不會忍不住讓自己斷子絕孫。

 

身邊忽然安靜，感覺少了什麼。

 

蕭如棠呢？

 

我剛要回頭問阿珍，她哼一聲，「姑爺給你出氣去了，昨天他連拖帶扛地把你抱回家，哭得直打鳴。」

 

我說我屁股怎麼這麼疼。

 

給我出氣？

 

「他也打不過人家？」

 

阿珍狡詐一笑，「昨夜等到你沒事，姑爺從我這拿走了『一瀉千裡』，還說要讓東越人輸得苦茶子都穿不起。」

 

我撲哧笑出聲。

 

這個他可以。

 

我和阿珍進了門，一臉嚴肅地叫人。

 

「烈風，出來。」

 

「前將軍。」身姿矯健的黑衣人，單膝跪在我面前。

 

我低聲下令，「找兩人替換後院的美人，好好『招待』她們，可千萬別弄S，供出有用的，送她們好前程，去辦。」

 

烈風一撇嘴，「將軍，又讓兄弟幾個扮女人～」

 

我瞪著他，「嘖，難不成讓我去？」

 

「那倒是……您也不像吶……」

 

我作勢就要踢，烈風嗖一下竄沒影。

 

低頭展開阿爹偷偷塞給我的信箋看，【安，假，裝，要錢，要糧，要打S蕭如棠。】

 

我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來。

 

唐陽，這個狐狸狗加黃鼠狼，等哪天知道許多飯都是蕭如棠供養，還不把他當二娘。

 

不對，錢吶？

 

我趕緊三步並作兩步往出跑，「老唐，錢誰出啊？……」

 

青石長街空蕩蕩，隻留下我不甘的回響。

 

啊……好想打S這個龜孫兒……

 

30

 

何須更問浮生事，隻此浮生是夢中。

 

金風細細，夜夜梧桐墜，晃晃已到深秋。

 

等我將後院整頓完，蕭如棠也贏光了東越使團的錢。

 

那幾日他每天帶著阿強他們堵在使團落腳的驛館。

 

美其名曰，帶東越人見見世面。

 

結果，吃飯吃出老鼠藥，喝酒喝出蟑螂頭，平白路上走，都能摔跟頭。

 

那幫人見到他們，拔腿就跑，避如瘟神。

 

他們跑，他們追，他們插翅也難飛。

 

最後將他們拉到賭桌上，蕭如棠一頓操作猛如虎，東越人輸得心裡透著苦，想脫褲子，呸，被他們啐一臉，乖乖打了欠條交給鴻胪寺去要錢。

 

31

 

阿爹哄好了阿娘，我卻惹惱了蕭如棠。

 

那日他放了滿城煙花，笑著問我可真心願意嫁他？

 

我心中澀澀，艱難開口。

 

說再等等。

 

他問我等什麼。

 

等什麼？在等魚兒上鉤，在等皇帝忍不住先出手……

 

我竟有一刻，希望一直等下去。

 

搖頭甩盡虛妄。

 

我叫陣似的盯著他，「等大雁，難道你連『聘雁』都要別人代勞？」

 

他噘著嘴紅著眼起身就走。

 

我連忙喊，「幹嘛去？」

 

他頭也沒回地道，「練弓。」

 

第二日蕭如棠給夫子送來一大箱孤本，開始整日不見蹤影。

 

阿珍說阿強說他泡在禁軍校場跟人學弓箭。

 

阿爹今日也不知吃錯了什麼藥，進門就吼，「唐嬌，你作什麼妖，他哪是練武的料，那刀耍得，擱脖子一圈一圈地繞，好懸沒把腦袋削掉。」

 

我……

 

我騰一下站起身，騎馬就往禁軍校場跑。

 

不巧。

 

半路遇到太子。

 

太子黑著臉，一副便秘樣，「唐嬌，你……」

 

我斜看著他，怎麼啦？菊花殘，滿腚傷，找我也沒用啊。

 

「殿下若無要事，我就先走一步了。」我打馬要轉身。

 

他陰險開口，「阿良病了，你可要去瞧？」

 

心中怒氣填胸，我卻像是沒了牙的老虎，彎下挺直的脊梁，下馬抱拳，「請殿下帶我去看看阿良。」

 

我以為娘親用盡心力人脈，又有我與阿爹裝瘋賣傻地周旋，總能再保阿良一段時間，是我錯了，箭入松林，驚起虎嘯風生，總會有人按捺不住。

 

我裝作太子內侍，隨他進了宮。

 

秋風卷著落葉湧進梨花殿，一片悽涼。

 

這是長姐入宮後住的地方。

 

當年如何鮮花錦簇我不知道，如今破屋殘牆我倒是見識了。

 

小阿良就被養在這裡，幼兒失母本就可憐，卻得不到一點父親的關愛。

 

看著蜷縮在床上，滿頭大汗，捂著肚子喊疼的小人，心中萬分感傷。

 

他竟一眼就認出我，哭著朝我伸手，「小姨，我疼……」

 

我不敢去握他瘦骨嶙峋的小手，怕忍不住抱著他S出這吃人的牢籠。

 

上前查看他情況，身上無傷，眼中清澈，沒有中毒的跡象，脈搏虛弱卻找不到病症。

 

他又一直抱著肚子喊疼。

 

我帶著各種解毒藥丸，卻無從下手。

 

孤身入敵營，我都不曾慌亂，如今卻像心頭纏了麻繩一般。

 

「請問殿下，太醫如何說？」

 

太子雲淡風輕地回，「太醫說阿良貪吃，壞了肚子，伺候的人卻說，他吃得很少，今日並未如廁。」

 

我心中焦急萬分，面上卻平靜如水，「還請殿下直言，想讓唐嬌如何。」

 

他捋了捋鬢邊的晶瑩珠鏈，不緊不慢地開口，「不著急，咱們慢慢談。」

 

「那阿良……」

 

「依我看，是小孩子心急，見到好吃的芝麻湯圓急著下咽，他定是不知道那幫刁奴為方便，沾了冷水端上來，外冷內熱又黏稠，燙壞了肚腸也是有的，幸好他食得不多，不吃不喝養兩天也就好了。」

 

我悄然盯著他脖頸處暴露的血管，幻想一刀割斷噴出鮮血濺滿他全臉的痛快場景。

 

蠢貨，把人都當傻子嗎，知道得如此翔實，其實就是你指使。

 

好一個小孩子，好一個急著下咽。

 

阿良都有十二歲，卻被養得頭大身小，一看就是吃不飽，自是餓極了才會那樣不管不顧地吃幾口。

 

燙傷腸胃隻能自愈，無解，我用溫水調化消食的藥丸給阿良喂進去，又將阿娘做的薄荷糖放一顆到他嘴裡。

 

小阿良迷迷糊糊要睡著，嘴裡不斷地叫著，「娘」。

 

我眼前蒙了一層水霧，又瞬間消散，眼淚換不來任何希望，隻會讓敵人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