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人攔在門外，聲音漸遠。

 

姐姐來我房裡絮絮叨叨同我講後續。

 

顧文軒剛來，母親就派人告知顧家，顧家的人就在我們後面，來了立刻把他塞進馬車裡帶走了。

 

「聽說他是偷偷跑出來的，支開身邊的人，翻牆出來，還摔了一跤。」

 

我噗嗤一聲笑出來。

 

姐姐看我笑，眉頭微微皺起：「你不會心裡還有他吧，覺得他是對你有情才跑出來？可別被他這樣騙了。」

 

「不不不。」我聽了更是笑得前仰後合，連連擺手，「我就是聽到他出醜才笑。」

 

我緩了緩，順了氣又道：「他上回翻牆來找我，害得我不得不同他定親，這回他翻牆摔了一跤，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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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頓了頓，話鋒一轉，可憐兮兮地看著姐姐：「我看他笑話，姐姐你不會覺得我人很壞吧？」

 

「若是旁人，我定然不齒，但你是我妹妹，也不算什麼大事。」

 

她伸手掐住我臉頰的肉：「隻是，你這做作模樣到底是跟誰學的？」

 

我們笑鬧著，誰也沒再提顧文軒。

 

10

 

第二天晚上，元宵佳節，人潮湧動。

 

在我的軟磨硬泡下，父母終於許我獨自帶著侍女出門玩。

 

湖面上一朵朵蓮燈盛開，隨風而動，甚是好看。

 

湖邊因有人落水，加了兩隊巡邏的金吾衛，特別是賣河燈的小攤邊還守著三人，看著倒是安全。

 

我買了兩盞，在金吾衛警惕的目光下，走至河邊，放燈祈福。

 

花燈帶著我的心願，打著轉晃悠悠飄向遠方。

 

我看了一會，回頭發現金吾衛攔下了一個試圖靠近我的女子。

 

為了確保安全，湖邊不許有人聚集，也不許後來的人靠近先去的人。

 

馮瑩玉被攔在離我數丈遠的地方，帶著懇切的目光，遙遙望著我。

 

我轉身帶著侍女從另一處離開，不想搭理她。

 

她跟著我一路，在我駐足於各個攤位前時，她多次想上前似乎想說些什麼，但她隻張了張嘴，並沒有出聲。

 

路上若有若無的視線在我和馮瑩玉身上停留。

 

遇上幾個我熟悉的官宦小姐，都在與我打招呼時，用異樣的目光打量一遍馮瑩玉。

 

我端著笑意，對此視而不見，不能為了甩開她我就不逛燈會了吧。

 

終於，在我停下拿著兩副面具對比挑選時，她站在我身邊，手指絞著帕子忍不住開口了。

 

「我與軒哥哥的日子定在二月。」

 

我敷衍道：「恭喜。」

 

手上的面具放下一個又選了另一個，心裡琢磨：兔子啊，兔子也可愛，家裡還有一盞兔子燈。

 

她又問：「那你會去嗎？」

 

我無所謂道：「你請我去嗎？」

 

我選好了白兔面具，又拿了一個鳥羽面具，將白兔遞給侍女，我自己帶上鳥羽，抬腳往下一個攤販走去。

 

她追上我，擋在我面前急切道：「我知道你不想嫁給軒哥哥，那你能不能讓他S心。」

 

「你告訴他你早就心有所屬從來就不喜歡他，一直討厭他。」

 

「或者你馬上再定一門親事最好立刻成親，這樣他就不會想著你了，他就會娶我了。」

 

我反問：「你們都定親了，他怎麼會不娶你？」

 

她聲音頓時尖銳起來：「你胡說，他怎麼會不娶我，他一定會娶我，都怪你都怪你！明明是我先認識軒哥哥！明明是我先！」

 

她瞪著眼伸手就想向我撲過來，我立刻後退幾步，侍女眼疾手快攔住了她。

 

巡邏的金吾衛趕過來，拉開馮瑩玉。

 

我拍著心口，眼眶含淚害怕道：「馮小姐病沒好，找人送她回去吧。」

 

等馮瑩玉被人捂住嘴帶走了，我才帶著侍女，繼續逛燈會。

 

馮瑩玉的病何止沒好，看她的樣子，似乎快被逼瘋了。

 

11

 

元宵過後沒幾天，整個年節徹底結束。

 

父親開始上朝，母親照舊每天管理家事，時時把我帶在身邊，讓我學著點管家。

 

前世我嫁去顧文軒，也管過半年的家，現在上手不說面面俱到，但也算周全。

 

不會的就問問母親，母親也很高興我的突然開竅。

 

但她仍然憂心，憂心我的婚事。

 

顧文軒有官職，顧家無法一直關著他，年節一過他就要去翰林院上值。

 

也就是從這一天起，他每天往我家送東西。

 

但沒有一樣能送到我面前來。

 

我撞見過一次他帶著身邊的人捧著禮盒站在我家門前，被父親打發人請他離開，東西也沒收。

 

父母沒告訴我，我也裝作做不知此事。

 

時間一晃就到了二月份。

 

顧文軒和馮瑩玉的婚事一推再推。

 

馮瑩玉幾乎成了全城的笑柄，即使顧家一直對外稱馮瑩玉病重才導致婚期延後。

 

但顧文軒隔三岔五上我家拜訪的事像一記耳光，狠狠打在馮瑩玉臉上，也打在顧家臉上。

 

母親試探我的口風，似是想知道我對顧文軒的態度有沒有改變。

 

得知我依舊不改心意後，她松了口氣，又提起我的婚事。

 

我不可能不嫁人，隻是出了這事後，母親自己都覺得在人選上再三慎重也不為過。

 

我將園子裡剛開的花剪下幾枝，插在瓶裡，放在母親房中，一邊擺弄，一邊說。

 

「母親挑嘛，姐姐現在就過得很好，母親也能給我選個好的，若實在不巧遇上個人面獸心的，與他和離了還有母親護著我。」

 

母親氣道：「胡說八道，哪有這般咒自己的。」

 

我放下花瓶，小碎步跑到母親身後給她捶背捏肩諂媚道：「就是，您慧眼如炬，什麼妖魔鬼怪都逃不過您輕輕一瞥，有您把關，那些品行低劣的怎麼可能到我面前來，我定是遇不到這種人的。」

 

於是母親開始為我留意合適的夫君人選。

 

12

 

顧文軒知道此事，帶著聘禮和媒人再次上門。

 

他在前院喊著：「榮榮一直以來都是我錯了，馮瑩玉心機深沉騙了你我！」

 

「榮榮！我隻想見你一面！」

 

顧家的人來後滿臉的尷尬和羞憤，顧夫人面帶愁容，拉著母親訴了好一陣子苦。

 

她說馮瑩玉是如何哄騙顧文軒，說她是如何害得顧文軒落水，說顧文軒厭棄了她，說兩人鬧得家宅不寧。

 

又說我從前和顧文軒是多麼要好，說我從小就是個心軟體貼的好孩子討喜歡，說顧文軒被馮瑩玉蒙蔽讓我受了委屈。

 

說到動情處，拿著帕子不停抹淚。

 

「文軒這孩子有錯，我沒教好他，他吃了虧也長了教訓，榮榮是我看著長大的，以後有我看著，不會讓榮榮受欺負，咱們兩家這麼多年的交情，這親事……其實是頂好的。」

 

母親不答，卻笑道：「文軒不是和馮家定了親嗎？定在二月，這都三月中旬了，怎麼還沒過門？病得這麼厲害嗎？」

 

顧夫人一愣，拿帕子的手還停在半空中。

 

母親又道：「那是你娘家的侄女，有什麼困難我能幫的一定幫，好日子錯過了還能再挑，身子要是落下病根，文軒心裡多難受啊。」

 

我在屏風後面聽得快笑出聲來。

 

顧夫人都明說兩人不和了，母親還問怎麼不成親。

 

母親顧左右而言他，半個字不提我，顧夫人隻好悻悻地走了。

 

這事鬧得沸沸揚揚，我待在家裡聽了半個月外面傳的闲話。

 

再出門時，顧文軒和馮瑩玉已經成親了，可流言並沒有放過他們。

 

13

 

賞花宴上，我又遇見馮瑩玉，她獨自一人站在月季花牆下，無人與她攀談。

 

圍繞著她的，隻有時不時飄過的幾句譏諷。

 

她對上我的視線，眼神復雜地注視著我，然後轉身往假山後走。

 

我撇了撇嘴，沒有跟過去，和相熟的幾人一起賞花玩樂。

 

不知何時，馮瑩玉又出現了，她幽怨的目光裡帶著恨意，直勾勾地盯著我。

 

宴罷，回家途中，一輛馬車擋在路中間。

 

馮瑩玉從車上下來，上了我的車。

 

她像失了魂魄：「我恨你，若不是因為你，他不會那樣對我。」

 

我慢條斯理道：「但我感激你，若不是因為你，我沒那麼容易擺脫他。」

 

她轉頭看我，眼裡噌地冒出怒火：「你早就知道他的真面目是不是，你不告訴我！」

 

有傳言說，顧文軒整日酗酒，喝醉了就辱罵馮瑩玉，甚至動手。

 

我無奈道：「路是你自己選的，如果你自己不想改，我就算打斷你的腿, 你爬也會爬過去吧。」

 

「況且, 我的話你會信嗎？」

 

她別過頭不再看我, 沉默了許久後, 她嗓音幹澀道：「我要和離。」

 

對此，我並不驚訝：「若不是你一直與我作對, 你這樣的人，其實我極為欽佩, 你總能得到你自己想要的, 我完全不如你。」

 

前世的我如果有她這種魄力, 就不會鬱鬱而終了。

 

她抬眼看我，喃喃道：「可你聰明, 早早看透了他。」

 

呵，我聰明？

 

我客氣地笑笑：「謬贊了。」

 

14

 

馮瑩玉下手很快。

 

三個月後，她與顧文軒和離, 收拾東西回揚州老家。

 

走前, 她約我在臨水樓喝茶。

 

我猶豫了很久還是去了。

 

她將一打紙和一個布袋放在我面前。

 

我看了看沒動, 問道：「這是什麼？」

 

她嗤笑一聲：「你不是想知道那天的賊為什麼會去你家嗎？」

 

「顧文軒安排的。」她伸手將紙堆抹開，「有了這些，他就不敢再找你。」

 

「那你呢？」我問道。

 

她勾起嘴角淺淺一笑：「我自然有別的把柄。」

 

我回過神，搖頭。

 

「（這」「他懷疑你所以才那般對你，但你真離他而去, 他又後悔。」

 

說完, 她喝下最後一口茶, 起身離開。

 

夏日的風並不舒爽, 可臨水樓最好的雅間正對著湖面。

 

微風卷起荷花的清香, 望著滿眼的粉白和碧綠在水面參差搖曳, 卻也稱心。

 

15

 

後來我再也沒有見過顧文軒, 或者說, 我再也沒有注意過這個人。

 

我按部就班地生活，成親，產子。

 

我跟著我的夫君上任地方, 調至別處, 最後回到京城。

 

十幾年風風雨雨, 風是山崗輕撫的風，雨是湖心跳躍的雨。

 

我時常給父母寫信, 給朋友寫信, 給馮瑩玉也寫過兩封。

 

馮瑩玉說她家行商, 手上管著鋪子, 送了我兩塊太湖石讓我賞玩，我回了幾株牡丹以表心意。

 

每當我讀完信裡大小瑣碎的趣事，知道大家都過得不錯，心中會放松許多, 隨後提筆回信，分享自己的所見所聞。

 

這一世，上天垂憐，我自由自在, 有那麼多我愛的人，愛我的人。

 

這一世，真好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