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梁阿姨怪道:“怎麼說話呢?媽媽辛苦給你做飯,你不僅沒好臉色還撵人走,真沒禮貌!”
她冷哼一聲,催促阿肆趕緊換衣服,倆人離開前,梁阿姨又道:“我給你買了新的床單被罩,洗幹淨後拿過來的,已經換上了。衣櫃裡還有幾身給你買的新衣服,都是香港貨,有空你試試。哦對,壓歲錢和下一期的學費給你放桌上了,別亂花。”
停頓片刻,她語氣略帶委屈:“可別再抱怨我不惦記你了。”
關門前,那個高瘦的男人歪著頭打量我,嘴角帶笑,看得我渾身起雞皮疙瘩。
10
2006年1月29日,春節。
夜幕低垂,華燈初上,在一片萬家燈火中,有一扇亮著的窗戶顯得稍許冷清,裡面隻有兩個忙碌的身影。
梁鍾將洗幹淨的硬幣放到餃子餡裡,我怕硌牙,就放的冰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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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嫌棄我牙口不好,我嫌棄他餃子包得醜,調侃間還被他抹了一鼻子的面粉。
不多時熱氣騰騰的餃子出鍋,旁邊擺著他燉的排骨,我炒的青椒牛肉,他切好的熟食,以及我拌的涼菜。
按照年夜飯的標準,這一桌菜品過於簡單,可對我和他來說,已經足夠了。
電視裡放著春晚,歌舞升平,喜氣洋洋。我擺好碗筷,倒醋和香油,梁鍾給我擰開一罐可樂,自己則打開一罐啤酒。
“我也要。”
“不行,你還沒成年。”
“你成年了?”
“沒,但我想喝。”
說罷,梁鍾仰頭喝下一大口啤酒。
他喝得太急,不小心嗆住,臉頰微紅,在繚繞的熱氣中像一塊剛出鍋的小發糕。
梁鍾抬眼我,笑問:“怎麼了?”
我想誇他很可愛,但話到嘴邊怎麼也說不出口,張了張嘴,結果猝不及防被他喂了一口餃子。
酒足飯飽後,倆人窩在沙發上看春晚小品,時不時地發表一些身為觀眾的看法和見解。
手機傳來震動,是梁阿姨打來的電話,梁鍾垂眸凝思了一會兒,起身去陽臺接聽。
過了好半天他才回來,身上沾染了幾分夜色的寒涼,以及淡淡的煙味。
我咬著唇,想問又不敢問,猶豫中,梁鍾突然調小了電視的音量。
“懷安,我有話跟你說。”
我先是錯愕,隨後正襟危坐。
他思忖著,緩緩開口:“我爸姓梁,我媽姓鍾,奶奶說名字代表著父母對我的愛意和期待,可當他倆決定離婚時,竟然誰都不願要我。”
“我媽說她生我時大出血,母子倆八字不合,我爸說我滿月時他生意虧損,父子倆命格相衝。”梁鍾輕笑一聲,有些自嘲:“你都不知道,這對夫妻為了爭奪房子車子,不惜大打出手,場面熱鬧極了。但輪到撫養權時,兩個人倒互相謙讓起來,生怕落在自己頭上。他們從相戀到結婚,整整十年,期間有過無數次的矛盾和爭吵,唯獨面對親生兒子,看法卻出奇地一致。”
梁鍾深吸一口氣,語氣微顫:“他們都覺得我是瘟神,不吉利。甚至把婚姻的不幸,感情的變質,全部算到我頭上。”
我胸口有點堵。
“後來我就跟著奶奶一起生活,十四歲時,奶奶也走了,我徹底淪為一個人。其實日子沒什麼變化,爸媽依舊定期給我生活費,直到前年我爸再婚,有了新家庭,他見到我時就很不耐煩了,好像我是什麼髒東西。”
“不過這樣也好,他毫不掩飾對我的厭惡與嫌棄,壞得徹底,也讓我恨得徹底,索性就當自己沒這個爸。”
“最糟糕的是我媽。”梁鍾苦笑道:“她會在我打架被老師叫到學校時,不問緣由地護在我身前,和對方家長互罵,說誰也不能欺負她的寶貝兒子。會在我長身體期間擔心我營養跟不上,每天變著花樣給我做飯,再開車送到學校,風雨無阻。”
“盡管如此,我媽依舊不願意帶著我,她有自己的生活圈子。那個叫阿肆的男人是她的中心,而我,隻是邊緣人物。”
梁鍾從兜裡掏出一盒煙,沒抽,幹巴巴地叼在嘴裡:“有一天她突然給我打電話,讓我盡快把護照辦了,說怕我學習壓力大,想等寒假帶我到歐洲旅遊,放松放松。”
“我不知道具體需要什麼材料,每次都落東西,跑了好幾趟出入境中心才把事情辦妥。不過依然滿心歡喜,覺得她還是在乎我,關心我的。”
說著說著,他開始有些煩躁。
我拾起桌上的火機遞過去。
梁鍾看了我一眼,點燃,深吸一口,濃重的煙霧縈繞散漫。
“結果這一路,她不是和我埋怨阿肆招蜂引蝶,就是跟我哭訴阿肆忽冷忽熱,期期艾艾,要S要活。我爸把我當成垃圾,我媽是把我當成垃圾桶,沒完沒了地宣泄負面情緒。”
梁鍾熄滅了煙頭,目色冷清:“我媽不會英語,全程都依靠我和別人交流,但我也人生地不熟,就找了個在當地生活的中國導遊。對方聲稱現在是旺季,要價極高,等交完錢了那人卻不見蹤影。我媽氣得不行,脫口而出指責我是瘟神,說早知如此還不如和阿肆待在一起,不然也不會這麼倒霉。”
梁鍾的胸膛微微起伏,嗤笑一聲:“回來後我一直沒理她,電話不接,信息不看。結果有天半夜她突然來找我,喝得醉醺醺,哭著說我是她唯一的親人,我不能這樣對她。”
“我到底狠不下心不認這個媽,隻希望她別再和阿肆來往,那個男人不是好東西。她當時答應得好好的,結果第二天接到阿肆的電話,又一腔熱血地奔過去了。我真不懂,外公留給她一大筆遺產,足夠她這輩子衣食無憂,她放著好日子不過,偏要和那種爛泥攪和在一起。”
梁鍾搖搖頭,微嘆:“但不可否認的是,父母都覺得我是瘟神,倒霉蛋。隻是相比避我如蛇蠍的父親,偶爾關心我的母親就顯得盡責很多。她不那麼好,也不那麼壞,這才是最可怕的。”
我鼻子發酸,心裡難過。
從認識到現在,梁鍾給我的印象都是理性的,平靜的。現在他推心置腹地跟我坦白一切,距離拉近,所有片段拼湊完整,竟是一個支離破碎的少年。
半晌,我整理好情緒,遲疑著開口:“既然你做不到狠心和梁阿姨斷絕關系,又無法改變現狀,那就隻能改變你自己的心態。”
梁鍾抬眸看我,神色復雜:“怎麼改變?”
“把‘母親’的標籤換成‘養母’‘伯母’或者‘大姨’,總之是和你關系親近但又隔了一層的身份。當然,你會覺得這個方法極其離譜,畢竟再理智的人也是有感情的,不是嘴上說說就能如願。但日積月累,潛移默化,慢慢的,你不會再對梁阿姨抱有任何孩子對母親該有的期待,隻把她當成某個親戚。梁鍾,並非所有人都適合當父母,當他們的行為和身份不匹配,而我們又無法逃離現狀時,這是最好的方法了。”
“想清楚你到底要什麼,如果得不到,退而求其次又是什麼,這樣你會輕松許多。”
梁鍾眼神微暗,浮現一種疲倦和沉靜,像是在思考,像是在放空。
默了一會兒,我嘴角揚起,輕輕笑了笑:“還有,我不覺得‘瘟神’是貶義詞,坦白講,甚至還很喜歡這個稱呼。”
梁鍾詫異地抬起頭。
“神仙啊,位列仙班呢,下凡歷劫而已。”
說完,我稍稍停頓一會兒,眼睛彎了彎,笑容燦爛:“實不相瞞,在下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沒想到能在凡間遇到道友,幸會幸會。”
梁鍾薄唇微張,眼底閃過一絲驚愕,像是聽到了什麼顛覆三觀的狗血言論。
沉默好久,他有些無奈地輕笑出聲,伸出手與我相握,點頭:“嗯,幸會幸會,正所謂負負得正,咱倆一定能在人間闖出一條光明大道。”
此時外面煙花四起,春晚開始倒計時。
梁鍾調高了電視音量。
“......五,四,三!二!一!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梁鍾。”
“新年快樂,懷安。”
11
高二下學期,寒退春來,南城步入綿長的雨季。
那年韓國歌手風靡校園,女生們的課間話題不外乎東方神起和Super Junior兩大頂流。
文藝委員被金在中迷得神魂顛倒,把半命題作文《假如我能......》寫成了《假如我能嫁給金在中》。
班主任氣得差點當場飆髒話,說文藝委員不僅早戀還猖狂,並質問她金在中是哪個班的。
與其一起墜入愛河的,還有我那上小學三年級的表弟。
他買了一堆李孝利的專輯,放學後在客廳裡跟著MV跳《10 Minutes》。
音樂震耳欲聾,擾得我心煩,提醒好幾次都沒回應,我忍無可忍,直接關了影碟機。
這下小霸王可不高興了,立刻撒潑。
舅媽從沙發上跳起來:“許懷安你有病啊!關音樂做什麼?”
“太吵了,影響我寫作業。”
“呦,真是用功啊。”她陰陽怪氣道:“想跟你媽一樣念清華?也不怕有命考沒命讀。”
舅舅在一旁連忙制止:“你少說兩句。”
“本來就是!”舅媽瞪了他一眼,滿腹委屈:“懂事的姑娘早出去打工貼補家用了,哪像這位祖宗,供完高中還得供大學,當咱家是開銀行的?!你自己窩囊就算了,還連帶我們娘倆跟著受罪。”
舅舅頓感難堪,急道:“這房子本來就是我姐的,咱們總不能住著她的房子還把她孩子趕出去吧?另外咱爸的存折也捏在你手裡,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那點錢哪夠養家?自從許懷安來了以後,先是廠子倒閉咱倆下崗,後又老頭住院去世,這不是瘟神是什麼?燙手的山芋你偏要接!說什麼以後懷安嫁人,彩禮錢都是咱們的,以後她搬去婆家生活,房子也是咱們的,可結果呢?你爸早就偷摸把房子過戶給她了!這是打心眼裡把咱們當外人呢!”
眼看爭吵愈發激烈,小表弟突然抄起茶幾上的遙控器,狠狠朝我丟來。
鼻子吃痛,我摸到溫熱的黏液,出血了。
他掐腰罵道:“瘟神!害我爸媽吵架,滾!”
我眯著眼睛瞧他,一動不動。
大抵是我滿臉鮮血的樣子太過可怕,舅媽急忙護到兒子身前,慌張道:“你想幹什麼?別亂來啊!”
“就是!”小表弟從她身後探出頭,惡狠狠地衝我叫囂:“我爸媽都在,你要是敢欺負我,他們打S你!但是我可以欺負你,因為你爸媽都S了,爺爺也S了,沒人能幫你!”
我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轉身去廚房拿了一把鋒利的剔骨刀,勾起嘴角:“對,我無父無母,無依無靠,S了也沒人心疼。但是你不一樣,如果你S了,你爹媽肯定痛不欲生。”
舅媽聞言愣住,舅舅臉色慘白,顫抖道:“懷...懷安你冷靜點,把刀放下。”
我莞爾一笑,持刀衝到表弟的臥室,把雜志和海報上的美豔女人劃得面目全非。接著是枕頭被褥,床單衣服,看見什麼劃什麼,連帶牆壁和桌椅都沒放過,留下一道道醒目刺眼的溝壑。
舅舅舅媽站在門口,瑟瑟發抖,想制止又不敢上前,惶恐地看著我披頭散發渾身是血,如瘋子般摧毀這間屋子。
不知過了多久,我筋疲力盡,氣喘籲籲地看著眼前的一家三口,笑得猙獰:“許棟梁,白芬麗,如果你們再算計我,詆毀我,默許你們的兒子欺負我,我一定會用這把刀穿透許志明的身體,挖出他的眼睛,割掉他的舌頭,砍斷他的頭顱,把他的五髒六腑丟去喂狗!反正我爛命一條,什麼都不怕。”
舅舅渾身發抖,舅媽口吐白沫當場暈了過去,表弟坐地哭喪:“我的李孝利啊!”
發瘋很爽,殘留的興奮還在胸腔裡微顫回蕩,我心滿意足地回到屋,閉上眼,長嘆一口氣。
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豁出去了,心裡仿佛下了一場雨,猝不及防,湿湿的,涼涼的。
也空蕩蕩的。
剛才那番話不過是在恐嚇舅舅舅媽,他們欺軟怕硬,對我造不成任何威脅。
隻是此刻冷靜下來,腦海裡突然蹦出一個奇怪的念頭。
——如果我真的S了,梁鍾會難過嗎?
想到這兒,我心下一跳,趕緊搖頭,警告自己別胡思亂想。
12
一晃高二結束,整個暑假我都和梁鍾在學校上基礎學科的加強班。
明明是晝長夜短的季節,可我回憶那年的夏天,永遠都是蒙蒙亮的清晨和暗沉沉的夜色。
18路公交車承載著兩個小小的身影,一步步踏向十八歲的旅途。
有時我太累,昏沉沉地打著盹,梁鍾就會把我靠向玻璃窗的腦袋輕輕撥到他這邊。
半夢半醒間,我睜開眼,見他正望著窗外的霓虹街景發呆,長睫輕顫,好似柔軟的羽毛拂過我的心間。
我忍不住伸手去碰,梁鍾收回視線,垂眸看著我,問道:“怎麼了?”
“沒事。”我訕訕地收回手,有些尷尬地岔開話題:“今天的英語試卷成績不太理想,我覺得自己很笨。”
“別這樣說。”梁鍾握住我收回去的手,笑了笑:“我覺得許懷安很聰明,我很喜歡她。”
我心跳加快,一種從未有過的情緒湧上心頭,仿佛黑暗的洞穴裡點燃一捧燭火,熒熒溢滿每一個角落。
梁鍾掌心微熱,緩緩摩擦著我冰涼的指尖,對視片刻,他默不作聲地把我的手放進自己校服衣兜裡,說:“睡吧,到站叫你。”
十指相扣,很踏實,很心安,我枕著他的肩膀沉沉睡去。
高三這一年過得飛快,日子如清風般一一掠過書聲琅琅的走廊,奮筆疾書的身影,沙沙寫字的教室,和牆外那枯黃凋零又逐漸復蘇茂盛的枝葉。
二模之後,班主任把我叫到辦公室,語重心長:“總的來說你語文成績還不錯,隻不過閱讀理解的第三小題寫得太過離譜,怎麼想的?說來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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