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網上被萬人唾棄的招娣，盼娣，來娣這些名字，我都可以接受。

 

因為——

 

我叫何賤女。

 

我的名字包含了我在重男輕女的家庭裡，父母對我最大的惡意與怨恨。

 

1

 

我媽在懷我之前，奶奶在民間找了許多偏方。

 

土大夫再三保證。

 

隻要我媽照做，第一胎懷的就一定能是個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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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家對此深信不疑。

 

直到我媽肚子爭氣，很快懷孕。

 

三個月時間一到，就被奶奶迫不及待地帶去鎮上的一家私人診所裡去查看胎兒性別。

 

得到是男孩的準確答案後。

 

爺爺和爸爸更是高興地把家裡養了幾年的雞鴨鵝全S了。

 

弄給我媽補身子吃。

 

摸著日漸圓潤的肚子，我媽整天笑得合不攏嘴。

 

挺著個大肚子天天在村子裡轉悠炫耀。

 

「是的，大夫說我懷的是個兒子。

 

「這懷兒子就是比懷女兒累。

 

「哎呀，這哪有什麼福氣不福氣的，其實兒子未必比女兒好，這不是沒法選嘛，要是能選，我肯定選女兒。

 

「大胖小子在肚子裡直鬧騰，可煩人了。」

 

說是煩人，可從我媽的表情語氣裡來看，她更多的是享受。

 

以及，對於村子裡那些懷不上兒子的婦人的鄙視。

 

2

 

我出生的時候，是在寒冬臘月裡。

 

因為村子離鎮上遠。

 

雪大封路。

 

奶奶提前找了接生婆在家裡給媽媽接生。

 

半夜裡，一盆接著一盆的熱水往屋子裡端，又混雜著血水被端了出來。

 

我媽在裡面疼得直叫喚。

 

爸爸和爺爺在外面焦急地來回走動。

 

奶奶很快從屋子裡帶出消息，說是我頭太大，我媽第一次生孩子不會用力，把我卡在裡面出不來。

 

接生婆說如果再這樣卡下去，可能母子兩個都要保不住了。

 

我爸一聽這話就急了。

 

當即就在院子裡破口大罵：「這S女人，生個孩子都不會生，要是把我兒子憋到哪裡了，看老子不打S她！」

 

爺爺也陰沉著一張臉，問奶奶有沒有什麼法子能保住他大孫子。

 

奶奶從廚房裡找出一把剪刀。

 

說要是再生不出來，就把我媽肚子剪開，把我從裡面掏出來，這樣我指定能活。

 

幾人一合計，立馬就決定行動。

 

拿著剪刀進了屋子時，我的頭已經出來一半了。

 

接生婆被他們的出現嚇了一跳。

 

奶奶拿著剪刀坐到床邊好生勸我媽：

 

「英子啊，你聽我說，這時間太長了，娃兒要再生不出來就得在裡面活活憋S了，我們得把你肚子剪開把他掏出來，不然你們母子兩個都活不成了。你不要動啊，你放心，我們老何家一脈單傳，我們一定會好好對你兒子的。」

 

我媽聽了這話，非但沒有害怕。

 

還瘋狂地在那催促奶奶。

 

「媽，快動手吧，沒事，我兒子比我重要。」

 

奶奶欣慰地點了點頭。

 

剛準備動手。

 

我媽條件反射地用了下力，把我從裡面擠出來了。

 

我掉在床上哇哇大哭。

 

接生婆抹了把汗，說這是皆大歡喜。

 

總歸沒有鬧出人命。

 

我的臍帶還沒來得及剪掉。

 

我爸就立馬上前掰開我的雙腿查看我的性別。

 

掰開的一瞬間，就蒙了。

 

因為我兩腿間空空，並沒有帶把兒。

 

我媽在床上虛弱的吶喊：

 

「立業，快把咱兒子抱給我瞧瞧。」

 

我爸一動不動，奶奶察覺不對勁，立馬湊過來看了一眼，瞬間拍著大腿哭天喊地地問接生婆把她大孫子弄哪去了，怎麼會是個賠錢貨躺在這裡。

 

爺爺一聽這話，頭也不回地摔門而去。

 

我媽受不了刺激，直接暈了過去。

 

我爸暴怒，一腳踹翻了床邊的熱水，揚言要把我抓去外面的糞桶裡溺S。

 

接生婆連忙攔著我爸。

 

熱水澆在我的腿上，燙得我狂哭不止，也瞬間澆滅了一家人的心。

 

生男孩的夢，就這樣破碎。

 

3

 

我出生第七天。

 

因為我爸遲遲沒去給我辦理上戶口。

 

村裡幹部找上了門，催促我爸。

 

於是一家人又開始商量著隨便給我取個名字敷衍了事。

 

爺爺說叫招娣或者盼娣，將來招個弟弟。

 

奶奶說叫若男，把我比作男生，也是有個念想。

 

爸爸沒有說話。

 

我媽卻惡狠狠地盯著我說，要給我取名賤女。

 

因為我這個卑賤的女兒，打碎了她懷兒子的夢，沒讓她能母憑子貴。

 

因為我這個卑賤的女兒，讓他們一家成了全村的笑話。

 

更因為我這個卑賤的女兒，惹得全家不得安寧，惹得她瘋瘋癲癲。

 

她要讓我帶著這個名字過一輩子。

 

讓我後悔來到這個世上。

 

讓我知道，我就應該S在我出生的那天夜裡。

 

爸爸沒有反對。

 

村幹部欲言又止。

 

最後看著我全家的態度選擇了沉默，給我在戶口本姓名欄上填上了三個字——何賤女。

 

4

 

我叫何賤女。

 

是封建思想重男輕女之下的產物。

 

若不是鎮上的醫生學術不精，把我夾在腿間的臍帶看成了那玩意兒。

 

我可能在肚子裡的時候，就被我媽打掉了。

 

為此，在我出生後媽媽和奶奶還去診所裡大鬧了一場。

 

差點把警察都招去了。

 

在我三歲那年，我媽再次懷孕。

 

這次求神拜佛一樣不落。

 

整天抱著一大罐酸李子吃。

 

終於在隔年如願以償生了一個兒子。

 

從此我媽成了家裡的大功臣，我弟成了家裡的香饽饽，而我，則成了家裡的透明人。

 

父母也不像從前那般，怨恨我到希望我S。

 

他們把我看成了一件貨物。

 

尋思著時機到了，就賣女兒養兒子。

 

拿我換錢給他們兒子讀書蓋樓。

 

替他們分擔負擔。

 

在我十歲那年，因為嘴饞吃了一口我弟的煎雞蛋，把我弟惹哭了。

 

被我爸吊在樹上用皮帶抽了數十下，啐了兩口唾沫，掛了一下午，差點交代在樹上。

 

十二歲那年。

 

我弟在學校打架，被人揍了。

 

我媽心疼得不行，二話不說罵了我一頓，餓了我一天不給飯吃，怪我光吃飯不幹活，沒在學校保護好弟弟。

 

十六歲那年，我中考全縣第一。

 

可以免學費上鎮裡最好的高中。

 

爺爺奶奶卻不讓我去報名，把我關在家裡讓我去幫他們種地幹農活。

 

說女孩子沒必要念那麼多書。

 

早點賺錢嫁人幫襯弟弟才是最主要的。

 

爸媽沒有反對，最後還是我以S相逼，他們權衡利益之後，才放我去了學校。

 

也是同年，我眼睜睜地看著同村 17 歲的二妞被迫輟學在家，被他爸用兩萬塊錢兩頭豬的彩禮，「賣」給了隔壁村四十多歲的禿頭老光棍。

 

送過去的第二天就被打得鼻青臉腫，還得背著筐子一瘸一拐地去河邊割豬草。

 

在河邊遇到同樣去割豬草的我，苦笑連連。

 

這對我打擊很大，也似乎讓我看到了我的未來。

 

更讓我從這時確定，我要盡快逃出這個村子，逃出我爸媽的手掌。

 

否則，隻會在這樣的深淵裡越陷越深。

 

否則，就要來不及了。

 

5

 

高中報名是我一個人坐大巴去的鎮上。

 

班主任問我叫什麼名字。

 

我結結巴巴地開口：「我叫，何、何賤女。」

 

聲音越說越小，班主任不可思議地抬頭望向我。

 

「何賤女？你就是學校說的全縣第一？」

 

我點了點頭。

 

班主任躊躇半晌，看著瘦瘦小小的我，最後在報名單上替我填上了名字——何見女。

 

她的眼中滿是憐惜。

 

「賤字筆畫太多，不好寫。

 

「以後你在我們班上，就叫何見女，可以嗎？」

 

我半張著嘴，呆愣愣地看向班主任。

 

班主任微微一笑，耐心又問了我一遍：「可以嗎？」

 

我趕忙點頭：「可、可以！」

 

真的，可以。

 

6

 

報完名回家收拾東西的路上。

 

我就在策劃著如何逐步逃離這個家。

 

住校是第一步，高考是第二步。

 

也是我離開這裡的唯一一條路。

 

可我剛從村口下車，就看到一群人挑著擔子，敲鑼打鼓地往我家的方向走去。

 

我立馬警惕了起來，悄悄跟在他們身後。

 

他們走進了我家院子裡，我躲在院子旁的一棵老槐樹後面，觀察著這一切。

 

帶頭的是同村的王叔，家裡有一個比我大了幾歲的傻兒子。

 

整天流著鼻涕坐在家門口玩泥巴。

 

人高馬大。

 

我見過好幾次，每次從他面前路過他都要撲上來抱我。

 

嘴裡嚷嚷著：「小媳婦真好看，嘿嘿，抱抱，小媳婦不要跑啊，我就抱抱。」

 

……

 

我頓時心下一緊，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下意識地扣緊了手下的樹皮。

 

果然，手指間刺痛傳來的同時，我就聽見王叔衝著我家堂屋裡叫喚：

 

「立業，英子，你們快出來，我們來提親了。」

 

我爸我媽很快從屋子裡帶著笑臉鑽了出來。

 

他們就站在院子中央商討我和王叔家傻兒子的婚事。

 

8 萬 8 的彩禮錢，以及我弟一直嚷嚷著想要的最新款水果手機。

 

王家是承包田畝的農戶，到底比隔壁村那個四十多歲的老光棍有錢。

 

這樣一來，倒顯得我比二妞值錢了不少。

 

爸媽樂得合不攏嘴，有了這錢，就可以給家裡蓋樓房了。

 

他們立馬承諾，等我從鎮上回來，就把我綁了送去王家。

 

婚禮不婚禮的都沒關系。

 

隻要彩禮到位，我這個王家兒媳婦的身份就一定是逃不脫的。

 

我頓時心涼了半截。

 

也顧不得收拾東西了，立馬轉頭就往村口跑去。

 

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

 

我不能被他們發現，不能被他們抓住。

 

我還得回去上學。

 

不然……

 

我這一輩子就毀了。

 

7

 

回到學校後，我在班主任的安排下，住進了學校宿舍。

 

生活費則靠著學校獎勵我的獎學金以及貧困學生補助金勉強度日。

 

開學前幾天。

 

我一直擔驚受怕，害怕爸媽找到學校來，要把我抓回去嫁給王叔家的傻兒子。

 

可就這樣過了一天、兩天、一周、兩周……一個多月過去了。

 

爸媽都沒有到學校來找我。

 

難道，我這麼容易就逃出那個家了？

 

可 8 萬 8 的彩禮。

 

我總覺得父母不會輕易放棄。

 

就這樣提心吊膽又過了一個月。

 

這天中午休息時，我陪同學去學校附近的書店裡買本子。

 

卻突然看到校門口熙熙攘攘圍了許多人。

 

同學拉著我過去湊熱鬧。

 

卻讓我看到了此生最不想原諒父母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