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有梅瞬間愣住了，她不可置信地看著葉雲嬌，又把目光顫顫巍巍挪向了我。

 

葉雲嬌見一切塵埃落定，對羅有梅也沒有好臉色了。

 

她讓下人把羅有梅扶回去，羅有梅不肯，她看著羅有梅的肚子，平靜道：「明日我會讓郎中來給你診病。」

羅有梅嘴裡喃喃著：「可是我的孩子……」

 

「沒有孩子，你從來就沒有懷過孩子。」

 

羅有梅猛然抬頭，雙眼赤紅：「不可能，這個孩子是我和言之酒醉後好不容易得來的。」

 

葉雲嬌看了看我，隻對羅有梅說了句：「他沒碰過你，你是不會有孩子的。」

 

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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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有梅坦白陳小五早就斃命的那個晚上，我在張言之的懷中流盡了眼淚。

 

我想回那座山上去找小五的屍身，哪怕我知道一切可能都是徒勞。

 

張言之比我冷靜得多，隻是溫柔地為我拭去淚水。

 

他從前怕我尋S，從不提當日的事，今天的他終於松了口。

 

陳小五赴約那日，張言之被村長餓了三五日，整個人奄奄一息，還是不願娶羅有梅。

 

羅有梅便將這滔天的怨氣要一並發泄在我與陳小五身上，可陳小五隻身前往，她措手不及，便綁了他在牆角，想要找人將我也綁來。

 

小五掙扎著要阻攔，羅有梅氣急，將被綁住的小五推下了井中，沒有多久，小五便沒了聲息。

 

羅有梅這才慌了神，將人撈上來以後便喊來了村長，將小五扔在了山上。

 

張言之說他被捆在一牆之隔的馬厩中，整個人氣息微弱，發不出聲，就這麼聽著村長和羅有梅做完了一切。

 

那一刻他就暗下決心，要為小五報仇。

 

他安慰我隻要照顧好自身，待他考取功名，必為小五討回公道。

 

在這之前，我恨過他，也恨自己，恨我們害得陳小五殒了命。

 

可更恨的是羅有梅和村長，他們用自己的欲望吞噬了我們所有人的一生。

 

張言之說等考取功名後才能報仇，可我等不了。

 

我沒辦法看著羅有梅與我同一個屋檐下如此安好地生活著。

 

葉府有規矩，劉婆子又辦事缜密，想瞞過去，張言之和羅有梅身上不能有傷口。

 

我弄破了手指，染了絹帕遞給張言之，他心疼地看著我，最後還是接了過去。

 

羅有梅說她的孩子是醉酒後神仙賜的。

 

我就是那個神仙。

 

我要羅有梅以為自己懷了孩子，我要她為自己的罪孽終日受罰。

 

可是葉雲嬌找上了我，她點破了我的心思，問我要對羅有梅做什麼。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幫我，但沒過多久，羅有梅有孕的消息就傳了來。

 

這府中的人都是葉雲嬌的人，羅有梅就這樣一日一日肚子大了起來。

 

32

 

張言之和葉雲嬌之間有種默契，他們不像夫妻，更像是同僚。

 

從最開始張言之將我託付給葉雲嬌，到現在葉雲嬌悉心照顧我們母子，仔細想來，她對我隻有恩。

 

就連對羅有梅的仇恨，葉雲嬌都是同步的。

 

幾日後，官衙傳來消息，羅有梅的父親因犯了人命官司被處了斬刑。

 

羅有梅聽到後登時就昏了過去，她醒來時，葉雲嬌與我都靜靜坐在屋內。

 

「你父親已經S了。

 

「你既是葉家的妾，命便也是葉家的。我還是那句話，你想活就活，想S就S。

 

「你想活還是想S？」

 

葉雲嬌的聲音不大，但是威壓十足，羅有梅躺在床上，陰惻惻地笑了起來。

 

「我上門求你，主動做妾，對你言聽計從，從未有過冒犯之舉，可你卻對我用心險惡，非要將我逼S。

 

「我想不明白，這是為何？為何啊？？？」

 

我偏頭看向葉雲嬌，她面色平靜，手裡捻著一串菩提。

 

「去年年初，我夜半發熱，人醒不過來，我的貼身丫鬟餘墨便冒著暴雨去請郎中。

 

「沒過幾日，餘墨就被人扒光了扔在暗巷中。

 

「她被人破了身子，手腳也都是血汙。餘墨這輩子沒離開過我，沒離開過葉府，什麼樣的恩怨要如此糟蹋她？」

 

葉雲嬌平緩地說著，手上卻用了力撥弄一顆顆菩提子。

 

「後來我終於弄清了，隻是因為她在藥鋪裡見到了張言之。

 

「因為張言之幫了她，因為張言之將油紙傘讓給了她，因為你的妒忌之心，所以要毀了她。

 

「還記得你對餘墨說的最後一句話麼？你想活就活，想S就S。怎麼如今輪到自己時又選不出了呢？」

 

羅有梅眼中的悲憤變成了驚懼，她似乎在回想，又似乎在抗拒。

 

她看著自己的肚子，又慌張地從床上滾落。

 

「言之呢？他不會不管我的，他是我家養大的，他不會不管我的。」

 

葉雲嬌將眼神投向我，似有隱忍，最後在羅有梅的廝鬧中，她終於開了口。

 

「他不會回來了。

 

「他S了，他就是你父親惹上的人命案。」

 

33

 

葉雲嬌說張言之S了。

 

我的耳中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那封被燒掉的信，當時她凝重的神色，臨盆前那個悽厲的夢。

 

夢中的張言之口吐鮮血，他說他放不下我。

 

我口中腥甜，呼吸艱難，整個人沒了知覺。

 

杏花開得好看，葉雲嬌在主院中種了很多花草，也在我床頭放了一瓶花。

 

「他說你喜歡花開的樣子，這裡的花都是為你開的。」

 

葉雲嬌知道我醒了，她沒有回頭，隻是耐心修剪著桌案上的花枝。

 

「孩子的名字叫張念安，長命鎖是他親手打的，你的月子不能有差池，產婆和乳母是他一手操辦的。

 

「他將你的一切都悉心安排好了，等羅有梅的事情了結後，你們母子隻管在這大宅之中安然生活下去。

 

「他本是想帶著好消息回來見你的，他殿試進了甲榜，用自己新得的官職向京中的堂官奏請了徹查桂花村的陳小五枉S一案。

 

「但羅高威被提到官衙後，聲稱自己的女兒嫁給了他，而他卻忘恩負義，於是奪刀捅傷了他。

 

「你生產前，他讓人來信，說身子不太好了，若是回不來，切不可讓你知道，你的安危比他重要。」

 

葉雲嬌轉過身，走向我，將修好的花枝插進瓶中。

 

她的臉上有未幹的淚痕。

 

「謀害兩榜進士，羅高威已經伏誅。

 

「你們母子平安，我也算守諾了。你如今有了孩子，再想尋S時，要為孩子多作打算。」

 

我看著她，她也看著我。良久後，她苦笑了一下。

 

「以前對你冷淡，因為餘墨跳河S的那日，你被救活了。我總自私地想，是不是你搶走了她活的機會。

 

「我們都失去了摯愛，以後這宅子也隻有你我相對了。」

 

34

 

在葉雲嬌的口中，張言之與她的交談，從來都隻是關於我。

 

我們要私奔的時候，他被羅有梅鎖在了馬厩中，陳小五的S讓他害怕，害怕羅家會對我趕盡S絕。

 

因為那把酒坊的火，是沒有給我留活路的。

 

所以他改變了主意，想要送走我，而自己暫時答應了羅有梅的婚事。

 

葉雲嬌說張言之最開始與她商議的是，鄉試一過，便將羅有梅納入府中，妾的生S拿捏在主母手中。

 

張言之想要問出陳小五的屍身所在，他想要讓村長與羅有梅血債血償。

 

而葉雲嬌則能讓羅有梅在餘墨面前贖罪，她無法原諒羅有梅。

 

「你跳河那天，張言之也要跳下去，被人攔了下來。

 

「那天的他比我幸運，他找到了你，而我隻能給餘墨收屍。

 

「晚上我看著客棧的房梁，甚至想過去S，可我要是S了，再也沒人給餘墨燒紙了。」

 

張言之在那個夜裡跪下求她，他改了主意，他要帶我去葉府，他說他會努力考官，一定會讓羅家認罪。

 

他怕我尋S，他怕我不想活。

 

「可是那天你差點在牡丹巷被欺辱。」葉雲嬌看著我，「他再也無法隱忍，便與我商議將羅有梅放在府中，放在眾人眼前，等杏榜一開，一切便有因果。」

 

張言之怕我沒了生念，有羅有梅在眼前，比起S，我更想讓她S。

 

「他日日都在擔心失去你，你在這世上無牽無掛，有了這個孩子，就有了不尋S的理由。

 

「我是羨慕你們的，我此生與心中所愛，是不會有孩子了。」

 

35

 

羅有梅患了蛲瘕，所以肚子一天比一天大。

 

葉雲嬌說過她想活就活，想S就S。

 

這怎麼行呢？

 

她害了我的朋友陳小五，她想活，也是要S的。

 

張言之S後，她萬念俱灰，我將她每日的食譜扔在她面前。

 

她吃進去的每一口我都花了心思，上面的每個字都是張言之帶著恨意寫下。

 

她隆起的肚子，是我們虔誠的詛咒。

 

這次吊上的白綾沒人再攔她。

 

她的屍身葉雲嬌隻讓人從小門抬了出去，沒人問埋在哪裡。

 

我想起那個臉壞掉的丫鬟，葉雲嬌說早已發賣了。

 

我回到房中躺了下來，窗外的桂花開了，香氣四溢。

 

「【夢」我想起在酒坊中聽到的秘密，有人酒過三巡說起自己被羅有梅收買，欺辱了一個姑娘。

 

這個人酒後起了悔意, 但他和妹妹都是羅家從別的村買來的人, 再悔也隻是趁著酒勁兒說兩句軟話。

 

我去報了官, 可那人酒醒後隻說自己胡言亂語, 從此再沒來過。

 

如今眼前的一切，冥冥中讓我相信了因果循環。

 

我將自己關在房中, 一步沒有邁出過，每日乳母抱著孩子來陪我, 我看著那與張言之越來越相似的眉眼, 總是會有淚不自知地掉下來。

 

葉雲嬌來過幾次, 最後一次她說她會去城郊的佛堂長住。

 

「我對塵緣已沒了念想，你帶著念安好好活下去。」

 

葉家老人左右不了她, 她釋然道：「他們不會為難你，若不是他們，餘墨不會S, 我也不會走到這一步。」

 

她與餘墨從小相守, 情深義厚, 可兩女交好，不為世道所容。

 

葉家不允許養出的女兒是磨鏡，張言之本來是遮掩的良婿，現如今一切都煙消雲散。

 

臨行前, 葉雲嬌欲言又止。

 

我抱著念安，靜靜站在馬車前，她下了車, 深深看了看葉府的匾額。

 

「他信中說, 找到了陳小五的屍身, 在山上的陷阱中。」

 

張言之在回來前找到了消失的陳小五。

 

陳小五被村長扔進了他自己布置的陷阱裡, 天寒地凍, 他的屍體過了很久才腐爛。

 

「坑底盡是抓痕, 他是被凍S的。」

 

葉雲嬌帶著哽咽, 她不忍告訴我, 可又不忍我對張言之帶著怨恨，恨他沒有保護好自己。

 

「你不要怪他，他瘋魔一般, 要與羅高威拼命。

 

「他最放不下的, 就是你。」

 

馬車越變越小, 所有一切都不見了。

 

在我生命中出現過的所有人，所有事, 都不見了蹤跡。

 

我好像真是犯了過錯的神仙, 下凡經歷了這一切的虛無。

 

懷中的念安哭了起來, 哭聲拉回了我的思緒, 小小的他看著我，那雙熟悉的眼，總在我夢裡出現。

 

入夢後，長長的拱橋下是幽深的奈河。

 

衣袂飄飄的張言之站在橋頭, 深情不疑，笑得溫柔。

 

他捧著一顆跳動的心，輕輕說道：「不語，我從不負你, 剖心自證。」

 

夢中的我竟能開口，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說：「來世，我會先叫出你的名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