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的本能告訴我，那是沾了黑狗血的糯米，打在鬼身上會有灼燒感。

男人披在身上的袍子裡面，更是貼著密密麻麻的符咒。

 

書生挎在胸前的護心鏡，分明是八卦盤的模樣，配上一身的煞氣所向披靡。

 

天S的，混亂的世道裡，騙子那麼多，偏偏他們嘴裡的張道士有真材實料。

 

這些裝備別說是我們做小鬼的，妖王來了也要退避三舍。

 

那老妖怪果然害怕，指揮著一群群的伥鬼擋在他面前，被書生一槍橫掃，十不存一。

 

被呼喚的感覺越來越強，我連連後退，想要遠離這戰場。

 

被認定的朋友一槍送走，還是事後成為妖王的小點心，或者跟妖王一塊灰飛煙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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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不多的腦子深思熟慮過，選了最後一個。

 

伥鬼是依附的靈魂，妖王一S，我也要一起安詳。

 

看書生這神擋S神的氣勢，我不用再糾結多久，就能獲得徹底的解脫。

 

這也不錯，我過得渾噩，對鬼生沒什麼留戀。

 

11

 

我想掛到戰場邊緣的古樹上，卻見這裡早有同道中人，居然是 007。

 

作為心腹她沒有拱衛妖王左右，而是和我這個心腹大患一起同流合汙，鬼影有些頹廢。

 

看樣子，我都能想明白的事情，007 早有預料，已經在準備享受最後的鬼生了。

 

我帶著幾分同生共S的悲戚感，剛想要湊過去，007 忽然暴起，沒有S向書生，而是SS纏住了我。

 

妖王一直以來苦澀的臉皮忽然舒展開，哈哈大笑幾聲：「住手，不然你永遠也別想找到她的屍骨！」

 

書生呼嘯的長槍頓住了，男人手裡的糯米也不撒了，他們一致地轉過頭，看向了被挾持的我。

 

啊，對，我被同為伥鬼的 007 挾持了，茫然了好一會兒，我才意識到這個事實。

 

007 SS勒住了我的脖子，鬼沒有脖子，我感受不到窒息，卻掙脫不得。

 

妖王還在猖狂：「扔掉那些東西，不然我就毀掉屍骨，讓她永世不得超生！」

 

我的屍骨？我混沌的腦子裡面，閃過了一絲疑惑。

 

妖王的意思是，書生上山，是來尋找我的屍骨，或者說，是尋找我的？

 

他們是我的親朋好友嗎？那麼我又是誰呢？

 

我盯著書生的臉，腦海裡閃過無數模糊的記憶，一雙修長的手握住我的，認真教我寫字。

 

有大食文，也有隨手的塗鴉，還有我們名字。

 

像是閃電劃破雨夜，我混沌的靈體，一瞬間忽然清明起來，想起了我是誰，也想起了書生的名字。

 

「牧逢君！」我惱火地扭成了麻花，像是突然有了力氣，也不管 007 的威脅了，跳起腳罵他。

 

「你把自己弄成了什麼鬼樣子！你怎麼快S了！」

 

書生盯著我，眼睛裡迅速蓄滿了眼淚，哭哭啼啼的，像極了小時候的模樣。

 

他還有空還嘴：「是你先S的，你先說話不算話。」

 

男人扶額，想要勸架，被我龇著牙遷怒：「還有你！應夫子，你怎麼由著他胡鬧！」

 

應夫子，不，應付之很委屈，像過去的很多年那樣，還是說不過我。

 

12

 

我的S亡是一場意外，和密垭山的大多數山鬼一樣，隻是尋常的一次路過，就永遠地留在了這裡。

 

我和牧逢君的家鄉都在京城，同樣出生將門，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他隨軍出徵北境，我跨越數百裡想要告訴他，我固執的祖父終於同意了我們的婚事，不擔心他在戰場上英年早逝，我早早守寡了。

 

沒想到先走一步的居然是我，S在這些年鬧得紛紛揚揚，盤踞山中的不知名妖怪手中。

 

妖王沒有名字，他是山中的精怪，以魂靈為生，拘養伥鬼為他覓食。

 

本身沒有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修為，對付我卻綽綽有餘。

 

它覺得我纖弱的外表很有迷惑性，對我的魂魄嘴下留情，我也不負他期望的化身成了伥鬼。

 

但我在迷惑人這一路上沒什麼天賦，和牧逢君教了我很多遍，我卻總也學不會的大食文一樣。

 

我太過渾噩，伥鬼的天賦技能總也不往腦子去。

 

妖王原本沒什麼耐心，準備一口吞掉我了事，興許是哪天覺得嘴巴寂寞的時候，也沒個定數。

 

直到一個讓它垂涎三尺的書生上了山，充沛的血氣和戰場鍛煉出來的煞氣，可以讓它美餐一頓之外，還能精進修為。

 

可尋常的伥鬼都不夠牧逢君一扇子，它不S心，一隻鬼一隻鬼地嘗試，從 001 到 009，一直到了我這個 010。

 

我沒有腦子，其他鬼卻有，親人上山尋找的事情常有發生，他們不需要多費力氣，就猜出了我和牧逢君的聯系。

 

隻有我，才會被他容忍，隻有我，才有機會迷惑他，SS他。

 

妖王對於親人相殘的好戲，總是格外有耐心。

 

就像現在，它得意洋洋，信心十足地用我的屍骨威脅，這是屢試不爽的伎倆。

 

它嘴邊滴下的垂涎已經要凝實成線，迫不及待想要品嘗牧逢君的滋味了。

 

它還是不太了解我，也不太了解牧逢君。

 

果不其然，牧逢君牢牢抓著自己的長槍，應付之依舊捏著血糯米，絲毫沒有放棄武器的意思。

 

我們三個都出生在武將世家，不為任何人任何事放棄自己的堅守，這是祖訓。

 

生S之間都是如此，更何況我早已經S了。

 

為了不知在哪的一具破骨頭，沒必要再搭進去兩個人。

 

13

 

我壓根不理會妖王，盯著牧逢君磨牙：「你怎麼回事，你怎麼在吐血？！」

 

三年前，我送他出徵漠北的時候，這小子的身體分明還壯實得像是一頭牛，別說咳血了，連咳嗽都沒有一聲。

 

怎麼過了三年，他就成了個林黛玉了？

 

應付之想要替他解釋，牧逢君卻先開口了：「湘靈，你說得沒錯，那個先鋒將軍，的確不是個好東西。」

 

盛湘靈，我的名字，三年沒有聽到，還怪懷念的。

 

先鋒將軍是牧逢君出徵時的長官，曾經是牧爺爺一手提拔的裨將，算是牧家的嫡系。

 

後來牧爺爺和牧伯父相繼戰S沙場，牧家人口凋零，隻剩牧逢君一個獨苗，也沒了當初統領北境大軍的威風。

 

反而是這個裨將打出了名堂，成了徵討漠北的先鋒大將，也是唯一願意接納牧逢君的將軍。

 

牧家犧牲了太多人，其他有交情的將軍都於心不忍，不想牧逢君去戰場冒險，這個裨將卻反其道而行之。

 

我覺得他不懷好意，牧逢君卻隻想為祖父和父親報仇雪恨，義無反顧地跟隨這個人去了北境。

 

「這孫子，為了搶功居然下毒害人！還謊稱我們這支先鋒小隊貪生怕S！」

 

應付之還是忍不下去了，惱火地開始罵人。

 

牧逢君依舊盯著我，臉色蒼白：「因為我執意跟著他去，所以連累了你，你怪不怪我？」

 

我跳了有兩丈高：「這就是你不去看大夫，天天來看鬼的緣由？！」

 

牧逢君避開眼神，這是他心虛時的神色：「我怕你孤單，反正我也快S了，想來陪著你。」

 

旁邊的應付之欲言又止，光屁股一起長大，我知道這倆一定憋著事沒說，真沒得治還是假沒得治，這可難說得很。

 

我果斷罵他：「沒出息！你S了，我倆一起做孤魂野鬼，連口香火都沒有。我還指望著你給我燒元寶呢！」

 

「還有那個搶你功勞的爛人，他說你貪生怕S，罵的隻是你嗎？罵的是牧家，是牧爺爺，是牧伯父的一世英名，你居然想一S了事？！」

 

他被我罵了，也不見生氣，隻是認真地聽著，像是過去的很多次那樣。

 

明明我不太淑女，也不夠聰明，不會吟詩也不會彈琴畫畫，一點也不像是個官宦小姐，可他還是義無反顧，非我不娶。

 

他為我向前走了 99 步，我隻是奔向他了一次，就喪命在了密垭山，實在是沒用得很。

 

這樣的我，不值得他過來，用生命殉情。

 

14

 

妖王被無視了個徹底，怒氣橫生。

 

他畏懼牧逢君手裡的長槍，和應付之周身的符咒和手裡的糯米。

 

他的憤怒，很自然地轉向了我，這個失敗 101 回的沒用伥鬼。

 

發現威脅沒有用，以我對妖王的了解，它應該會很快S了我。

 

在徹底灰飛煙滅之前，我要趕緊倒幹淨牧逢君腦子裡的水。

 

牧家就剩他一個獨苗苗，我家還有兄長撐住門楣，他可隻剩年邁的祖母和臥病的母親了。

 

牧逢君不能S，至少不能滿身汙泥地S。

 

他要堂堂正正地走出這座山，走上那個朝堂。

 

「你趕緊去治病，我不要你陪，伥鬼是不能往生的，你陪我也沒用！」

 

伥鬼是被困S的魂靈，我說的往生，不過是一點鬼生安慰，實際上大家都是灰飛煙滅，沒什麼美好的去處。

 

牧逢君的眼睛紅了，應付之也低下了頭。

 

張道士我有所耳聞，距離國師一步之遙，是個有真本事的修行人。

 

他們既然已經找到了張道士，應該知道伥鬼的宿命。

 

還在這裡磨蹭，不過是依舊不願意相信罷了。

 

我S得太過突然，連我自己都是過了這三年，才意識到了這個事實。

 

「你得回去，給我爹娘兄長還有祖父帶信，他們不會怪你的，最多被我哥打兩下嘛，又不是沒打過。」

 

我繼續安慰他，妖王的氣息已經越來越近了，這是隻有伥鬼能感受到的S機，因為和SS自己的妖魔同氣連枝。

 

牧逢君他們卻是不知道的，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可能是遺言。

 

我的魂體已經不穩了，那股灼燙的氣息徹底包裹住我之前，我的腦子再度陷入了一片混沌中，遲遲找不出最後那句話來。

 

就這樣吧，本來我也沒機會再和他說話，說了這麼多，也賺了。

 

脖子上已經被我遺忘的鬼手一緊，把我拖到了身後，007 衝到了我身前，接住了那團氣息。

 

一瞬間，鬼體開始潰散，像是夜色中的螢火。

 

「在它的王座底下。」007 最後告訴我。

 

她沒有指名道姓，我卻知道，她說的是我的屍骨，作為妖王心腹，她應該早就知道因果了。

 

「再也不穿越了，真沒意思。」她最後說。

 

然後徹底消失在風中，像是奔向了那個光明的世界，她的家鄉。

 

15

 

牧逢君驟然暴起，趁著妖王怔愣地功夫，一槍捅了過去，隻一瞬間就黑氣彌漫，那是無數冤S的執念。

 

應付之則拔腿奔向我，從那堆符咒中撕下一張，往我腦門上一貼，再伸手抓住我，竟然把鬼拉了個趔趄。

 

兩人一鬼拔腿狂奔，向著高處的王座衝去。

 

我飄著竟然還不如他們快，隻覺得山風透心涼。

 

妖王的身體已經徹底幹癟，氣息幾乎消散幹淨，我的魂體卻依舊存在。

 

我沒有作為一隻伥鬼S去，而是被拉著和三年未見的屍骨並排而坐。

 

那張裹著糯米的包袱展開來，裡面竟然畫著一個八卦陣法。

 

牧逢君眷念地摸了摸我的臉，魂靈的，以及屍骨的，然後在陣前點燃了三炷香。

 

金色的符文包裹著我, 三年來的束縛感一絲絲抽離，我意識到自己正在被超度。

 

應付之有備而來, 牧逢君想要赴S, 他作為我們共同的友人, 卻還在奔波。

 

為S去的我, 為還活著的牧逢君。

 

「應夫子，還是這麼愛操心啊！」我笑話他。

 

應付之紅了眼眶，沒有接話。

 

「我的牧逢君，就託付給你了。」我又說。

 

應付之不是夫子, 卻因為愛說教, 愛操心，才有了這個诨名。

 

別鬼滿山轉悠也撞不見半個人影，業績再好，S相再慘也派不上用場。

 

「（拜」「湘靈, 娘子。」牧逢君忽然叫我，「我……」

 

他沒說出來什麼，又哭了, 哭著哭著, 又咳嗽起來, 聲聲泣血。

 

「沒出息！」我又罵他，「你要是就這樣下來, 我S不瞑目, 你爹你爺爺也得氣活過來！」

 

「記得給我立碑, 寫牧氏盛湘靈。」

 

這不太合規矩，不過沒有關系，我隻是在哄牧逢君。

 

如果沒有意外, 或許我早已是他的娘子, 生同衾S同穴。

 

「不要太早下來, 起碼點擊左下角功能設置快捷輸入欄五十年，不然我可不樂意看你！」

 

我最後說, 不是我想好的遺言, 隻是說完這句話, 法陣金光大盛, 我再說不出話。

 

生S相隔, 本應如此。

 

密垭山沒了妖怪, 也沒有了伥鬼，從此隻剩一片靜謐。

 

我最後跟著他們一起下山，這條路是我第二次走，第一次走向了S亡, 第二次則走向了往生。

 

走著走著，身體越來越輕, 越飄越散。

 

好在他們已經看不見我了，看不見我魂體消散，隻知道月華如水。

 

隻剩最後一點意識時，我蜷縮到了牧逢君的懷裡, 沒有一點重量, 也不知道他感受到沒有。

 

然後歸於靜謐，我比別鬼要幸運得多，清醒地在愛人懷中離開。

 

混混沌沌過得那三年, 或許就是為了等待這一刻，我很滿足。

 

拜拜了，牧逢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