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書名:飛鳥 字數:3845 更新時間:2024-11-04 14:39:35

高考結束,他為了抱她,也抱了我。沒關系。

我也隻是為了擁抱,附在他身上的那位。

1

高三的教室裡,大家都在為離別哭泣。

我不懂。

我站在高二的走廊上,無聊地張望。

多好啊,畢業。

我死都想快點離開這個鬼地方。

為什麼會有人舍不得離開呢?

預備鈴響。

我回到座位。

後排的幾個女生瞥了我一眼,莫名其妙地大笑了起來。

她們總是這樣。

明裡暗裡地說我。

拉攏所有和我示好的女生,孤立我。

原先她們不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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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都是班上的小透明。

直到這個學期,我和學霸林觀南成了同桌。

他和班花周安安,是班上公認的CP。

她們說我是賤人,搶了她們閨蜜喜歡的人。

「周報沒交的都站起來!」

班主任將周報丟在講臺上,怒氣沖沖地說:「高考假放得你們心都散了是吧?」

班上瞬間一片死寂。

周安安是語文科代表。

她看著老師的眼色,捏著小本子,走上講臺,念起了沒交作業的名字。

幾個男生的名字。

意料之中,他們一向是不交作業的。

「方芋。」

她念了我的名字。

班主任冷冷的目光刺來,寫滿失望。

不可能。

我一早就交了。

我看向組長,她怯怯地看了我一眼,又迅速扭過頭去。

「老師,我交了。」

我站了起來。

老師看了我一眼。

周安安一臉無辜,說:「老師,她真的沒交。」

老師皺了皺眉,對我說:「說謊是沒有意義的,別耽誤其他同學的上課時間。」

「我沒有說謊。」

我不退讓。

「好,那你上來。」

老師敲了敲講臺:「交上來的周報都在這裡,你上來找。」

我頂著全班同學的目光,走到講臺上。

所有人都在看我。

我翻了又翻。

四十多張。

唯獨沒有我那張。

老師看著我逐漸慌張的手,嘲諷道:「找到了?」

班上竊竊私語。

「我真的交了。」

我束手無策,看向周安安。

她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捏著她的本子,清高地仰著下頜看我。

「全班就你一個女生不交作業,丟不丟臉啊?」

老師指了指後排罰站的男生。

「他們最起碼誠實,你呢?這麼明顯的謊也要撒?能不能有點腦子啊?」

「我交了。」

「還撒謊是吧?死不承認要面子是吧?」

她把周報丟我臉上:「好,你去教室外面站著,讓全校都看看你周報交到哪去了!」

班上安靜得反常。

越安靜,越是有無數雙審判的眼睛盯著我。

包括林觀南。

他神色漠然,察覺到我的目光,又挪開了。

其實,林觀南是我的青梅竹馬。

我們兩家是對門鄰居,幼兒園都是手拉著手去上學的。

隻是上了高中後,他人帥成績好,很受歡迎。

而我,隻是外人看來孤僻膽小的邊緣人。

他不和我說話。

裝不熟。

就沒人知道我們認識。

2

上午連著四節課,我都在罰站。

老師讓下午補交作業。

我還是那句話:「我交了。」

她們暗地裡笑我。

「下不來臺了吧,還死撐著呢。」

中午大家去食堂吃飯。

我沒去。

我在所有可能的地方來回翻找。

最終在廁所洗手臺下的垃圾桶裡,找到了我那張濕透的周報。

認認真真寫完的作業被揉成一團。

骯臟的汙水沿著周報的邊緣,順流到我的小臂上。

教室裡,吃完飯的同學陸陸續續回來。

周安安挽著她朋友們的手,有說有笑地走回課桌。

「喲,不站著了?」

她朋友看見我。

幾個女生,一陣陰陽怪氣地笑。

「沒交就沒交嘛,還不承認。」後頭回來的男生幫著周安安說話,「最看不起你們這種女的。」

林觀南也在後門,遠遠地看著。

「你們別為難方芋啦,」她看了一眼林觀南,「下次補交就好啦。」

「周安安,」我走到她桌前,「我再問你一遍,我交沒交作業?」

「沒交。」

她見我態度強硬,也不裝了。

周安安掀起眼皮,嘲諷一笑:「成績不行不要緊,人品不行就真沒救了。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老師說得對,班上的風氣就是被你這樣的人帶壞的——」

她話還沒說完,我從身後拿出那個廁所的垃圾桶。

一股腦兒全扣她頭上。

用過的紙巾、鐵銹味的汙水,順著額頭,一路流到她嘴邊。

「啊!」

她瘋狂掙扎,將垃圾桶掀開。

周圍的幾個好閨蜜避之不及,紛紛推開她。

「什麼玩意啊,這麼臭!」

「啊,離我遠點!」

我的手被林觀南拽住,生疼。

「你有病啊,方芋。」

這是他上高中以來,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他的這一聲呵斥,震住了現場的慌亂。

周安安邊擦著頭發,邊可憐兮兮地哭了起來。

模樣十分惹人憐惜。

我抽開林觀南的手。

撿起地上我的那張周報,啪的一聲釘在她幹幹凈凈的課桌上。

「我交了。」

我一字一句地說。

3

老師請家長了。

我媽來了。

二話不說,當眾扇了我一巴掌。

「別這樣,方芋媽媽,」班主任攔下我媽,「別打孩子。」

教師辦公室外,擠滿看戲的同學。

我媽薅住我的馬尾,將我拽到周安安面前:「跟同學道歉!」

「媽。」

我沒喊疼,任由她拽著:「你還沒問我事情的經過呢。」

「還用問?」她松開手,恨鐵不成鋼地看著我,「我在外地進貨,車才剛到那兒,就被你這破事叫回來了,你知不知道我連著跑這麼多公裡,連一口水都沒來得及喝?」

我抿著嘴,沒說話了。

「對不起老師,」我媽彎腰道歉,「這孩子品性不好,和她爸一樣,天生的壞種。」

她自顧自地說著。

當著所有人的面。

說家裡窮。

說她和我爸離婚。

說我在家的時候,種種她不喜歡的行為。

「我真的不知道怎麼教了,老師。我一個人養孩子容易嗎?有時候我恨不得她去死了算了。」

說到最後,連班主任都有點尷尬了。

和其他班的老師,交換了一下眼神。

我媽回去了。

可我還得接著回那個班級上課。

「窮鬼。」

幾聲譏笑。

「難怪呢,原來她媽是這樣的。」

他們學著我媽的話:「還想跟風買JK裙呢,這孩子也不看看自己長什麼樣。」

4

放學。

我被留在無人的教室打掃衛生。

斜陽落在一角。

教室被分割成了明暗兩面。

暗處,我站在角落掃地。

明處,林觀南從門口走了進來。

「你今天不該沖動的。」

他說:「其實,我相信你有交周報。」

他信我?

我抬頭看向光裡的他。

心裡沒來由地泛酸。

「因為你早上交的時候,我看到了。」他避開我的眼睛,「我是你同桌。」

「那你為什麼……」我的嗓音有些哽咽,「林觀南,你為什麼不幫我解釋啊?」

「我沒想到你那麼沖動。」

他猶豫著開口:「而且……」

「而且什麼?」

「而且,周安安不是那樣的人,」他看向我,「我不知道你們之間有什麼誤會,讓她要那樣做。」

「她不是什麼樣的人?」

我一聲冷笑,收回了所有情緒:「你的意思是,你覺得是我逼她汙蔑我的?」

他眉眼收斂:「我隻是想弄清真相。」

「真相就是她們在霸凌我啊!」

我緊攥著手中的掃把。

「可是,她又漂亮又開朗,為什麼要霸凌你?」

他說,「也許,她隻是在和你開玩笑?」

「開這樣的玩笑?那我今天倒她頭上的垃圾,也不過是開個玩笑而已。」

他皺眉:「這件事,是你的不對。」

我抿著嘴。

他像是終於抓到了我的錯處,反擊道:「也許,你應該反省一下自己。」

我笑出了聲。

他又說:「如果你真的適應不了這個環境,你可以轉學。」

「你是第一天認識我媽嗎?」我反問他,「轉學?真好笑。」

林觀南走了。

殘日落盡,整個教室漸漸昏暗。

處在一種將晚未晚的灰藍色中。

我好累。

趴在自己課桌上喘氣,側過頭,看著窗外。

整個學校沉寂了下來。

我漫不經心地看著。

看著看著,直到看見對面教學樓頂的人影。

人影?

我一驚。

湊到窗邊。

學校教學樓的樓距很近。

我能清晰地看到藍色暈光下,那個穿著校服站在樓頂的少年。

他像是在看天空的夜歸的飛鳥。

「你是要去死嗎?」

我朝他喊。

他清雋的眉眼一愣,似乎好久好久沒有人同他說過話了。

他的模樣有點眼熟。

「是。」

他的嗓音溫柔悅耳:「所以,你要救我嗎?」

「不。」

活著有什麼好的。

我望向他,平淡地說:「你去死吧。」

如果,這是他想要的。

他坐在樓頂的邊緣,笑了笑:「那你需要我救你嗎?」

我認出來了。

他那張好看的臉。

在前幾年的社會新聞裡出現過。

學校的不良少年,打架鬥毆。

好幾天沒來上學。

打電話給家長,卻沒人關心他。

直到,有人把他從河裡撈起來。

他死了。

死得無聲無息。

「我不要你救贖我。」我說,「我需要你幫我。」

「幫你什麼?」

「你們當鬼的,幹掉幾個人也沒什麼吧?」

他飄到我面前,隔著窗戶的鐵欄桿,凝視我:「你想幹掉誰?」

誰?

我應該怪誰?

周安安和她的那些朋友、林觀南、老師、我媽,還是那些圍觀者?

我甚至都不知道應該去恨誰。

就像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非要欺負我一樣。

「所有人。」

既然不知道,那就都毀滅吧。

他語氣帶著玩心:「我為什麼要幫你?」

空蕩的教室裡,我的影子被拉得格外長。

他的頭發擋住了剛升起的淡月。

我卻看清了他額角滲著血的黑黢黢的洞。

他真的是個死人。

我抓緊校服邊,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那麼發顫。

「你的條件是什麼?」

我在和死人做交易。

他說:「我要你的身體。」

我一愣。

「什、什麼意思?」

他挑眼一笑,眼下的淚痣在月色下晃了晃。

「死得不明不白的,我實在舍不得啊。」

他穿墻而過。

像一陣刺骨的風一樣,將我推倒在地,掐住了我的脖子:「把肉身給我,讓我取代你吧。」

惡鬼。

他是個看似人畜無害,瘋起來卻沒有絲毫分寸的魔鬼。

5

可我感覺不到疼。

他白皙得幾乎透明的手,穿透了我的脖子。

根本捏不住,他碰不到我。

我梗著脖子的姿勢有些酸,不怕死地說了句:「……你好像不太行。」

他又穿了好幾遍。

沉默。

四目相對。

他溫和一笑,說:「直接吃掉好了。」

「我不好吃。」

他將我圍困住,動彈不得:「不吃怎麼知道呢?」

我伸出胳膊。

露出手腕青色血管處,一道道舊傷劃痕。

「每次我媽罵我賤的時候,我就往上劃一刀。」

「她說我沒資格抱怨,因為我什麼都沒有,我連命都是她給的。」

「你看,我唯一的血親都覺得我是垃圾,」

我語氣帶笑,「我真的不好吃。」

他收回手。

認真地一寸寸看著我手腕處的傷痕。

細碎的額發擋住了他分明的眉眼。

良久。

他問我:「有刀嗎?」

「沒有。」

他不信。

從我校服口袋裡掏出了一把鋒利的美工刀。

他挑起一邊眉毛,晃了晃:「騙子。」

有這種傷痕的人,多少都會隨身帶著短短的小刀。

因為情緒崩潰的瞬間來得完全不受控制。

「你怎麼知道我身上有?」我問他。

他沒說話。

刀懸在我脖子前,割斷了他的一縷頭發。

「伸手。」他說。

我乖乖攤開手。

他將那縷黑發放在我手心,又伸手輕輕拉住我的發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