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有車呼嘯著從我身邊擦過。
沈行捏著我的手腕,把我拉回路邊:「為了一隻貓你不要命了?」
他看我沒有受傷,松了一口氣。
指著春生說:「他隻是一個逃兵,交出來就沒事了。」
「他不是逃兵,他是我的家人。」
「湯鋪也毀了,值得嗎?」
「值得,就算為了一隻貓也值得。」
馮秀桐說今天這事要是沈行處理得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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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家答應給軍隊捐的槍支彈藥和戰鬥機就通通沒有了。
沈行沉默了好久。
最終還是轉向我:「把他交出來,我保證他沒事。你想要什麼我也都答應你。」
「想要什麼都可以嗎?」我定定望著沈行。
「是。」
「我隻要春生和狸花。」
要我交出春生,是沒有可能的事。
「寶兒,除了他,別的你隨便選。」
「秀桐姑娘隻是對我有意見,放過春生,我願意離開上海,從此不再回來。」
沈行的眼神有些迷茫:「你就這麼護著他?」
「他沒有做錯事,不該卷入我們的紛爭裡。」
「沈行,十七年的情分,我用來換他自由,夠嗎?」
沈行久久沒說話。
不知是誰往屋頂砸了一個大石頭,有瓦石的碎片滾下來。
張副官急忙過來護著沈行。
原來不是大石頭,是到處亂飛的流彈。
馮秀桐一直生活在象Y塔裡,沒近距離接觸過戰爭。
嚇得臉都白了,直往沈行懷裡躲。
沈行護著她上車。
要我也跟著一起走。
我笑著推開了他的手。
08
春生要回軍隊去。
「寶兒姊,你多保重。」
「是因為那天的事嗎?」
春生搖搖頭。
他從厚重的大頭鞋裡摸出兩個銀元。
「這是我逃荒路上給人打工攢下來的錢,本來想讓人捎回去給我娘。」
「可是老家來人說我娘已經S了。」
春生抹了抹眼眶:「現在這些錢交給寶兒姊。」
我摸摸他的頭,想了想:「你們隊裡要女兵嗎?」
「通訊兵和衛生員是要的。」
「阿姊沒經驗,通訊員當不上了,衛生員應該還可以。阿姊跟你一起走?」
春生吃驚地看著我:「當兵要吃很多苦,而且有生命危險。」
「寶兒姊最不怕吃苦啦。」
與其留在這裡糾纏不清,還不如去做點有意義的事情。
湯鋪最後一天營業。
牡丹和她幾個姐妹來喝湯。
牡丹從大衣裡掏出狸花。
「寶兒妹妹,看看這是什麼。」
狸花從桌子上奔下來,歡快地跑到我腳邊。
那天之後怎麼都找不到它,以為它兇多吉少。
原來是牡丹撿了去,還給它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脖子上掛了一隻精致的鈴鐺。
可是我不能帶它們走,怎麼辦呢?
牡丹聽說我的決定,當機立斷收養了狸花。
她的姐妹一人領養一隻小狸花。
「說好了隻是暫時替你照看的哦,你要快點回來,我們可沒耐心管這些煩人的小東西。」
她們嘴上嫌棄著,還是把它們當寶貝一樣小心地裹進毛茸茸的銀狐大氅裡。
小狸花慵懶地翻了個身,很滿意它們的新家人。
我沒有什麼好牽掛的了。
09
沈行那天回去之後。
一直忘不掉寶兒那雙絕情的眼睛。
他跟馮會長退了婚,沒料到馮秀桐會去找寶兒麻煩。
馮秀桐並沒有非他不可,隻是心裡有氣。
交出那小子,給她一個臺階下就好了。
沈行想不明白,一向溫柔的寶兒那天為什麼像變了一個人。
她像一個護崽的母貓,警惕地看著不善的來者。
誰也別想從她手裡帶走她的家人。
對啊。
姜寶兒是個很護短的人。
永遠不會放棄家人。
當初明明放棄他,生活就可以過得體面一點。
她還是咬緊牙關賺錢,供他念書。
現在她又用十七年的情分去換一個撿回來的小兵。
沈行說她想要什麼都可以的時候。
其實心裡是在想,如果她想要一個正妻的身份,他就不當少帥了。
他會求馮會長把東西捐給軍隊,要他用什麼來換都可以。
隻要不是娶馮秀桐就好。
然後他就和寶兒回到那間破泥房去。
過尋常老百姓的日子。
或者他去當一個普通的小兵。
沈行知道寶兒會在家等他。
就算他失去一隻胳膊,斷了一條腿。
寶兒也不會離他而去。
隻會掉著眼淚故作生氣地罵他:「你怎麼不好好照顧自己。」
然後她又會軟下來,溫柔地問他:「天氣涼了,給你燉胡椒老雞湯好嗎?」
流彈砸下來的時候,沈行想拉著寶兒一起走。
寶兒推開他的手,護著春生走了。
沈行想沒關系,他會盡快把一切處理好。
再回來求寶兒回家。
寶兒脾氣好,隻要自己臉皮厚一點,假裝自己身體不舒服。
騙一騙她,她心一軟就會原諒他。
等到他把一切處理妥當。
滿懷希望去接寶兒的時候。
湯鋪已經關了。
沒人知道她去了哪裡。
連張副官都查不到。
也許。
從他讓她把春生交出來那一刻起。
他就永遠永遠失去了寶兒。
沈行以為再也見不到寶兒了。
他化身無情的戰鬥機器,投入到跟敵人的戰爭中去。
直到在一場如火如荼的戰役中。
他看到一個不要命地去搶救受傷戰士的女孩。
她忍著眼淚替他們包扎傷口。
就好像對待每一位家人那樣細致和溫柔。
那個臉蛋黑黑的女孩。
是他朝思暮想的姜寶兒。
10
我知道戰爭殘酷。
等到真正看到因為戰爭失去了四肢的傷員時,還是震驚得大腦一片空白。
我跟著春生加入了軍隊。
行軍中途歇息,大家還在展望未來。
等仗打完了。
要回去孝敬爹娘。
要回去娶等了三年的未婚妻。
他們問我打完了仗要幹嘛去呢。
我呀,錢都捐了,湯鋪開不起啦。
那就回家開個饅頭店,蒸好多好多的饅頭。
希望不會再有人餓肚子。
話還沒有說完。
一架飛機從頭頂掠過,接連不斷的炮彈聲。
說要回家娶未婚妻的大牛就掉了一隻胳膊。
我手忙腳亂地替他包扎。
血還是滋了我一臉。
後來次數多了,我已經習以為常。
槍聲一響,我幫忙把傷員轉移到大後方去。
熟練地替他們包扎傷口。
一次大戰役中,我忙著把傷員轉移。
沒留意到一枚炸彈落在我不遠處。
有個堅硬的胸膛跳起來把我掩在身下。
耳邊的轟鳴聲消退之後,我聽見他在罵我:
「姜寶兒,你不要命了?」
是沈行啊。
沒想到還會再見面。
他因為護我被彈片劃傷了手臂,深可見骨。
組織指派我去照看他。
我忙完了會去給他換藥。
他會悄悄把自己的白饅頭留給我。
給我的御寒大衣, 棉花絮得厚厚的, 寒風灌不進來。
我都一一收下了。
白饅頭泡在水裡喂給虛弱的傷員,厚厚的棉大衣蓋在他們身上。
希望他們好得快一些。
戰火停息的間歇, 我們難得有時間喘一口氣。
我替沈行換完藥,他會拉著我說一些兒時的事。
「我記得八歲那年, 我跟別人打架, 被砸傷了腿。」
「你也是這樣幫我換藥, 一邊換一邊掉眼淚。」
「姜寶兒, 你真的很愛哭。」
「因為我知道你是為了我而跟別人打架。」
那天跟附近的孩子玩遊戲, 發生了點爭執。
他罵我有娘生沒爹養的。
差點被沈行揍掉半條命。
回憶又甜又痛。
我們都不說話了。
沈行躊躇了很久, 輕輕地問我:「寶兒,你恨我嗎?」
我搖搖頭:「我隻恨那些侵略我國土的敵人。」
「那……」他掏出一塊同心玉放在我手心。「這塊玉你收著。」
那塊玉他十歲那年就給了我。
二十三歲從公館搬出去, 我又放回他床頭。
現在我還是把這塊玉放回他床頭。
「少帥,我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不是嗎?」
「那等我們打贏了,如果我還活著, 我就娶你。」他急急地說。
「不是姨太太,是我唯一的妻子。」
起風了, 我替他把大衣穿上。
「以後的事情誰又說得準呢。」
11
沈行一語成谶。
那場戰役現在回憶起來都心有餘悸。
炮火連天,S傷無數。
後方的傷員密密麻麻。
我正含淚試圖把春生的肢體拼接在一起。
有人拍拍我肩膀,臉色凝重讓我到軍營一趟。
一具枯焦的肉體直挺挺地躺在褥子上。
見我來了, 他艱難地扯出一絲笑容。
我趴在他耳邊, 試圖分辨他口中的吱吱呀呀。
突然他的手一軟。
有淚水從他眼角滑落。
沈行S了。
春生也S了。
沈行被送回元帥府。
老元帥手上摩挲著那塊同心玉。
他自顧自語:「這塊玉還是我當年送給沈行母親的,她又給了沈行, 要他送給自己未來的夫人。」
「他沒過過一天好日子,我就不該逼他。」
然後他又問我:「沈行有留下什麼話嗎?」
我想了想, 搖搖頭。
老元帥不說什麼。
用文件掩著臉。
他一夜之間蒼老了十歲。
此刻的他隻是一位失去了兒子的普通父親……
我悄悄退出辦公室, 替他關上門。
我說謊了。
其實沈行說了一句話。
他說:「寶兒,下輩子我再也不會放開你的手了。」
但是我想, 這一輩子太痛。
如果再有下輩子。
我們就別見面了。
下輩子希望你我活在和平的年代。
有一個溫馨的家庭。
吃得飽, 穿得暖。
大家都要好好的。
番外
後來我從前線轉到地下情報科。
我的搭檔按照三長兩短的暗號敲響我的門。
打開門一看。
彼此都大吃一驚。
好久不見的馮秀桐。
昔日的嬌嬌女剪了利落的短發, 還是一樣的明媚。
交代完事情。
她遲遲不走,躊躇了好久,才吞吞吐吐地說出一句:「對不起。」
「為什麼?」
「當年豬油蒙了心,因為嫉妒還掃了你的湯鋪。」
「噢, 我早就原諒你了。」
她雖然有些嬌小姐脾氣,但並不是一個很壞的人。
那幾個兇神惡煞的人要對我和春生動手的時候, 她悄悄對他們搖了搖頭。
她把貓扔出去的時候, 眼裡也閃過一絲愧疚。
我知道那天晚上她又折返十裡洋場,找過狸花。
我聽見她問別人:「有沒有見過一隻毛色花白的狸花貓?」
還有湯鋪的損失,她也悄悄把錢放在了門口的月季花盆裡。
「春生呢?」
我把她帶到春生的墳前。
我找不到他的出生地, 隻好把他葬在我爹爹姆媽旁邊。
馮秀桐真誠地給他鞠了三個躬。
回去的路上。
她突然說:「其實我挺討厭你的。」
「討厭你穿旗袍好看, 氣質溫婉,討厭大家都喜歡你。」
掌櫃合著手掌笑眯眯說:
「「你」「我也討厭你。」我慢慢地說。
「討厭你的天真嬌俏, 討厭你的神採飛揚, 我也討厭你穿洋裙像一隻蝴蝶那樣好看。」
她有些震驚:「沒想到你這麼刻薄。」
我也很傲嬌:「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
她挽著我的胳膊:「那我認識一家做洋裙很好看的商號, 等抗戰勝利了介紹給你。」
「我也認識一家做旗袍很好看的裁縫鋪,到時候帶你去。」
等到那時候。
我們留一頭長長的頭發,你幫我做發卷, 我替你梳發髻。
我們穿了最喜歡的衣裙,走上街去。
什麼都不幹,就曬一曬太陽。
或者去看一部喜歡的電影。
山河無恙。
你我安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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