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除了一句真心的告白,裴砚青幾乎做到了一個未婚夫能做到的一切。
可我也恰恰忽略了這最要緊的。
他從來沒有愛過我。
隻不過往事隨風而逝,困住的隻有我一人罷了。
…
另一邊,裴砚青和沈宛霜在成禮了。
裴砚青一襲大紅喜袍,在夜幕中格外顯眼,用金線繡著暗紋,在燭光照射下熠熠生輝。
他思緒有一時恍惚,曾經那個纏著他的小姑娘,總是說想看他穿婚服時的樣子。
今日他穿上了,賓客中卻尋不見宋玲瓏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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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間敬酒時,他低聲詢問小廝,“宋家妹妹怎麼沒來?”
見小廝一臉茫然,裴砚青皺起眉。
“你去舅父家問問,可是病了。”
一旁與侍郎府交好的李夫人恰好聽到了。
她左顧右盼,壓低了聲音。
“裴將軍不知道嗎?今兒是宋姑娘成婚的日子啊,不過是秘旨派去和親,這會子馬車估計已經出京很遠了。”
裴砚青隻覺得腦海中轟的一下炸開了。
手中的酒盞也砰然碎裂,溢出鮮血,是被生生捏碎了。
他緊緊抿唇,盯著李夫人問:
“你說什麼?玲瓏去和親了?”
他的確聽聞,聖上心疼公主,需要有人頂替公主去北羌和親,近來愁的這一樁心事終於有了人選。
可他從未想過那人會是宋玲瓏。
碎瓷濺起的聲音驚住了在場的賓客,李夫人結結巴巴地退後幾步。
“我,我道聽途說的,我什麼也不知道。”
可為時已晚,裴砚青眸底猩紅,毫不猶豫拋下一切策馬追了出去。
…
我一路顛簸數日,馬車行駛到了北關。
由於水土不服,在路上我吐了幾次,直到在客棧下榻才稍有緩解。
沒想到,與我和親的北羌世子,特意來到北關接我,還為我帶來了藥。
寒離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樣。
他長著一張刀刻般的臉,小麥色的皮膚,眉骨深邃,和中原人面相有些不同,卻是英武不凡。
他指著前面溫聲道:
“公主,從這裡往前就是玉山關了,再翻過兩座山,我們就到骊城了。”
我禮貌頷首,簡單休憩之後,準備再次出發。
山道崎嶇,寒離先策馬到前面引路。
離開客棧之前,火紅的嫁衣灼燒天際,襯得遠處殘陽如血。
我最後一眼望向故土。
一個熟悉的身影就這樣騎馬趕了過來。
那人發現我,急不可耐朝我過來,翻身下馬。
四目相對,裴砚青氣喘籲籲,眼底通紅。
“玲瓏,我終於找到你了。”
6
他穿著婚服,我穿著嫁衣。
明明是昔日我最夢寐以求的樣子,我卻開心不起來。
我從未見過裴砚青這般失魂落魄。
他滿身狼狽,布滿了泥點,告訴我他跑S了八匹快馬,隻為趕上見我一面。
“舅父說,是你自願請求和親的。”
裴砚青攥緊了手指。
“你明明最害怕那些蠻夷粗人,為何還要嫁去那種地方去?”
我沉默了,徐徐退了幾步,倏爾,從貼身香囊裡取出一樣東西遞給他。
是那枚菩提骰子,裡面是一顆已經發黑的紅豆。
最不值錢的玩意,我小心珍藏了六年。
隻為了那句玲瓏骰子安紅豆。
“本來打算出關就丟掉的,如今也好,完璧歸趙。”我笑著落淚,紅豆掉落在他的掌心。
如今已經不必相思了,這紅豆自然也沒什麼用了。
裴砚青眉頭一緊,似是極痛,“跟我回去,我可以娶你……”
他抓住了我的手腕,卻被我掙脫開。
“回去做什麼?當你的小妾嗎?”
裴砚青嘴唇翕動,像是有什麼難言之隱,終究沒有說出口。
可馬車已經行至玉山關,春風不度,他就算再說什麼,也來不及了。
“我隻做妻,不做妾。”
“你寧可嫁給這種粗鄙野蠻的男人,也不願……”他欲言又止,緊緊盯著我的眼睛。
不遠處,他終於看見寒離朝這邊尋我過來。
“玲瓏,這樣的男人若是你的良人,那我們六年的感情算什麼!”
我別過頭去,掩去眼底的傷情。
“你來退婚的時候,我與你的所有感情,都在那杯酒裡說盡了。”
我們從此,兩不相欠。
寒離過來,誤以為他是在調戲我,眸色瞬間黑沉下來,跟裴砚青毆打在一起。
兩個人都脫去上衣,赤裸著上身,腰腹收縮,眼眸燃火。
纏鬥許久,二人發出猛獸般的嘶吼,最終,是寒離將他狠狠抱摔在了地上。
寒離贏了。
他緊忙趕來查看我的情況,“公主,你沒事吧?”
我搖了搖頭,隻道和他是舊相識,來送我的。
裴砚青敗下陣來,站起身還想找我,被寒離冷冰冰擋在身前。
“本王敬你是大瑾朝臣,不欲與你一般見識,但你不要得寸進尺。”
遠遠的,他隻能目送著我的車馬遠去,再無煙塵。
口中不知在呼喊些什麼,猶如一座雕像。
我默然放下車簾,閉上眼睛。
裴砚青,我與你,S生不復相見。
…
馬車終於抵達北羌都城,骊都。
成婚當夜,寒離看出來我不開心,他並沒有碰我。
一開始,他本準備出去。
但猶豫片刻,最終和衣而睡,睡到了地上。
“公主今晚好好休息,為防別人看輕你,本王今夜不能出去。”
我點點頭,雖然拘謹,仍不忘盡到公主的職責。
我為北羌帶去了蠶種及制造酒、碾硙、紙墨的方法。
十分懇切地希望他,與大瑾不起紛爭,永修盟好。
“好,我聽公主的,永修盟好,謹訂此約。”
寒離長眸彎彎,聽我絮絮叨叨聽得認真,伸出手指與我拉勾。
翌日,剛睜開眼,一陣璀璨的光就吸引了我的目光。
侍女捧上妝奁,竟是滿滿一大盒珠寶首飾。
翡翠衣裳白玉人,水晶盤裡夜明珠。
“王妃醒了,世子說,這些隻為王妃解悶,用寶石的珠光養養眼。”
我有些吃驚,真奢侈啊。
寒離笑吟吟走了進來。
“等過幾日你休息好了,本王就帶你去河谷那邊轉轉。那兒水草豐美,開滿了鮮花,你一定會喜歡的。”
那幾個夜晚,他就在我房中處理公事。
明明滅滅的燭火照在他的臉上,燭火在他的眼尾跳躍,有種異樣的美。
他見我整日愁眉不展,託人從中原給我帶來紙鳶、兔兒爺,甚至有江南的茉莉胭脂。
“我聽說,中原的女娘都喜歡這些。”
“隻願這紙鳶,能緩解公主的思鄉之苦。”
那一日,他脫去毡裘,換上了絹綢衣裳,親自牽著線,為我放起了大紅金魚風箏。
他的手臂遒勁有力,放風箏的動作十分滑稽。
我看著金魚紅色的尾巴在天上飄啊飄,笑出了眼淚。
自來到此地以來,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見我笑了,寒離的耳朵更紅了,跑起來也愈發賣力。
我忽然淚流滿面。
上一個為我放紙鳶,對我如此用心過的人,還是裴砚青。
我本以為,此生我都沒有機會再放紙鳶了。
我問寒離,“為什麼對我這麼好?我對你,或許還不夠坦誠。”
他低聲道,“我覺得,公主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樣。”
我心裡咯噔一聲,“你想象中的我該是什麼樣子?”
寒離定定地看向我,笑意深沉。“無論你的過去如何,本王看到的,隻有現在的你。”
“我既認定了你,便始終隻有你,無妨,你可以慢慢確認。”
他輕聲問,“公主,聽聞你們中原人會取小字,你的小字是什麼?”
“玲瓏。”
這個回答,我沒有違心,在公主身份的謊言下,這是唯一的真。
而這個秘密,我會守住一輩子。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間,一年已經過去了。
當我正要慢慢放下過去,努力說服自己接受寒離的時候,大瑾遣來了使臣。
會見使臣的宴會上,我盛裝出席。
下意識抬頭,便迎上一道熟悉的目光。
7
當日與裴砚青,說是S生不復再見,卻沒想到,終有再見的一日。
他瘦了。
脊背薄削,容顏清減,眉宇間霜雪之氣更甚。
從前我見裴砚青,如窺雪中鶴,到如今再也不用仰視他。
身為公主之尊,未來的北羌王後,我的地位比柔嘉郡主還要高出了不少。
作為禮物,裴砚青帶來了一隻毛羽鮮亮,舉世罕見的金絲雀。
他眉梢眼角似有眷意,深深凝視,向我敬了杯酒。
“許久不見,公主風採依舊,這是臣獻上的見面禮。”
“多謝,隻是本宮看慣了草原的鷹隼,對這鳥語嘰喳的雀兒,早已失了興趣。”
我不慌不忙地回敬,瞥到了他身旁沈宛霜的身影。
她恨恨地盯著我,似乎並不情願到這裡來。
沈宛霜幾杯馬奶酒下肚,就喝得醉醺醺,說起了胡話。
“宋玲瓏,你怎麼到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還要跟我搶我的裴郎?”
“當真是不知羞恥,都嫁人了,憑什麼你還要讓自己放在他的心上?”
裴砚青的面色愈發掛不住。
然而,沈宛霜借醉裝瘋,罵的更兇了。
“你根本不是什麼公主!一個沒人要的孤女,竟敢妄想飛上枝頭當鳳凰。”
她笑我以蜉蝣之身,敢妄圖春華。
我知道,沒有人比她更清醒。
我微微攥緊了衣袖,冷然睨向她。
寒離十分慍怒,當場拍案而起,叫人把沈宛霜抬了下去。
“使臣最好還是帶夫人下去醒醒酒,免得口出汙言穢語,髒了本王的宮殿。”
我隻覺胸口發悶,喘不過氣,也從宴席上撤了出來。
裴砚青很快緊隨其後,找到了我。
浩瀚的星河下,是廣袤無垠的草原,我們相對而立。
時隔一年,他終於向我坦誠了內心。
“玲瓏,其實我是真心要娶你的,隻是迫不得已。”
原來,當初裴砚青的母親為了家族前途,不同意他娶我這個孤女,執意要他迎娶郡主。
他不得不先娶了沈宛霜進門,又給她下了避子藥,打算過上一年半載,再以她膝下無所出為由納妾,順勢將我接過去。
他低下頭,垂得很深。
“我多次向聖上請願,才換來了這次出使北羌的機會。”
“不瞞你說,我已經安排好了所有,此番正是為了接你回去。”
他想來接我回去,讓我偽造成假S,騙過寒離,回去當他的貴妾。
我隻覺得十分可笑。
荒謬且可笑。
那個我心裡英明俊逸的少年,終究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了。
見我沉默,裴砚青急於辯駁。“玲瓏,如今我為你爭取的貴妾之位,不同於尋常妾室,等同於平妻。”
他深吸一口氣。
“我知道,我們之間有諸多誤會。”
“以後不會了,我都會一一解決,玲瓏,我已清楚自己的心意,我——”
裴砚青無法再按捺自己的心情,目光灼灼,垂聲道。
“我心悅於你。”
8
我目光停留在他的臉上,很是出神地看了一會兒。
若是從前,莫說如此剖白心意,便是裴砚青一個眼神,都會讓我覺得心如擂鼓。
但此刻,我卻發現自己竟然出奇地平靜。
從前我最渴盼聽到的話,遲到了太久的答案,竟也已經毫無波瀾了。
“我不願意。”
裴砚青的臉色在剎那間變得有些蒼白,薄唇不住地翕動:
“你我隻是分開一年,隻是分開一年而已。”
“為何一切都變了?”
我緩緩走近他幾步,無比平靜地說:
“你說與我有許多誤會,我都知曉,但我也知,在你心中,裴氏地位,一門權勢,比我重要。”
“因此,你想娶貴女聯姻,才在答應我的婚約後,和郡主曖昧不清。”
“但我最在乎的,是我那苦等的六年真心,被你輕飄飄一句不配,在所有人面前打得稀碎。”
我注視著他怔住的眼神,一字一頓。
“春草遍地,鶴上青雲,你我注定,有緣無分。”
他的神情忽然變得無比哀傷。
寒離找過來時,二人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可這一次,裴砚青明顯冷靜了許多。
寒離得了風寒,這段時日都是我悉心煎藥,親自照顧。
我忍不住問,“外面風大,你身體尚未痊愈,怎麼出來了?”
他笑著打趣,“身體再虛弱,總比王妃被人撬走了要好。”
剛開始,二人還文質彬彬地侃侃而談。
但不消片刻,話不投機,還是拔劍相向。
幾個回合下來,裴砚青沒有討到甜頭,亦或者是心有鬱結讓他無心纏鬥。
他甘拜下風,收回了寶劍。
“夫君,你不是說最近都沒有力氣嗎?”
發覺我的目瞪口呆,寒離輕咳嗽了兩聲,回眸覷到我,依然十分虛弱。
我連忙上去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形。
“骊城風大,就不留將軍了。”
他指了指籠中毫無生氣的金絲雀。
“還有這鳥,將軍也拿回去吧,不合時宜之物,也活不過北羌的冬天。”
是夜,星月繾綣。
寢宮內彌散著嫋嫋的香霧,繚繞迷蒙。
我給寒離端來藥,他抬頭看見我,一絲笑意噙在嘴角,伸手拉住我,“別走。”
他忽然將額頭抵住我的額間,傾身將唇印在了我的眼睛上。
我沒有抗拒,摘下了發簪。
輕柔繾綣的吻落在我的唇上,隨後又有溫熱細密的落在頸項。
“從今天起你便是我的,無論如何都是我一人的。”
長發如緞,在風中搖曳。
我心頭微動,隨即任由自己沉醉其中,不願自拔。
北羌的生活富貴且平淡,寒離會時不時和我一同出遊,縱情山水間。
偶爾也能聽到駐京使者傳回來的各種小道消息。
其中有關於裴砚青的。
聽聞,二人夫妻不睦,沈宛霜更是與婆母不合,時常吵架鬧得雞飛狗跳,惹得闔府不得安寧。
如今這些入耳,不過一笑而過。
那一夜,我在月光下的草原策馬,馬蹄聲疾濺起遍地春花。
遠方,萬籟生山,一星在水,唯獨再無舊時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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