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入春，宏村很漂亮，但是太冷了，要是春天就好了。」

「林入春，我又想見你了。」

 

......

 

「林入春，他們說要讓我出國。」

 

我目光一頓。

 

同時頓住的還有手，因為我意識到——

 

這已經是倒數第二張了。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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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豫著，不知道該以什麼心情，我還是翻開了最後一頁。

 

這頁的場景看起來是個雪地。

 

一個裹著小熊帽子的女孩正奮力朝前扔著一團雪，而前面站著的男生背對著她，戴著耳機站在樹下，樹上的枝丫上停著一隻白色小鳥。

 

那個小熊帽子我再熟悉不過，是我高三時常戴的，隻是這個場景是？

 

思索著，眸光忽然一亮。

 

我想起來了，高三時我短暫地見過崔卻一面。

 

那時已經下了很久的雪，校園的地面鋪了厚厚一層。

 

有天大課間，學校特意延長了十分鍾，號召同學下去打雪仗活動活動身子。

 

我在雪地裡興奮地蹦跶了半天，突然發現有個身影站在樹下很久了。

 

那個男生圍著藍色的圍巾，戴著白色的耳機，也不知道在聽什麼。

 

我看著看著，忽然注意到他頭上的樹枝上站了隻鳥。

 

那隻鳥蓬了下毛，接著伸展了翅膀，屁股就要往下蹲。

 

我察覺到它要做什麼，本能地想對男生喊，卻突然意識到他戴著耳機聽不見，於是隻能從地上抓了把雪砸向他。

 

男生回過了頭，我認出那是崔卻。

 

他看著我，目光有些怔愣，似乎又摻雜了什麼。

 

但我當時隻顧著朝他一個勁兒擺手，示意他讓開。

 

但他似乎會錯了意，準備把耳機摘下來時，手猛地一頓。

 

我眼睛瞬間瞪大。

 

我確定崔卻聽見了我那句大喊，「有鳥屎，快讓開！」

 

但是來不及了。

 

因為那個鳥屎已經掉在了崔卻的耳機上。

 

「......」

 

相顧無言。

 

崔卻單手拎著那耳機，裡面還隱隱約約地傳來歌聲，他似乎有些措手不及，看著它愣了會。

 

我眨巴眨巴眼，本想安慰他起碼沒掉到頭上。

 

卻看見他忽然笑了下，接著把耳機放到了地上，然後抓起一把雪扔向我。

 

嗯？

 

這下輪到我愣住了。

 

雪團不大，力道也不重，輕輕地就散開了。

 

我愣愣地看著對面的人，卻隻有一個念頭——

 

他笑起來也好漂亮。

 

甚至更好看了。

 

但我沒來得及反應他的意思，就被趕來的朋友急匆匆地拉走了。

 

我一邊被拉著走，一邊忍不住回頭看了幾眼。

 

崔卻還站在那兒，高瘦的身影逐漸變得模糊，連同他的目光也是。

 

他的嘴唇似乎動了下，無聲地說了什麼，但我已經看不清了。

 

那時的我並不知道，那是崔卻見我的最後一面。

 

21.

 

回憶結束，說不出的惆悵漫了上來。

 

崔卻依舊在這幅畫邊寫了字——

 

「林入春，我沒想到最後是以這種形式和你見面。

 

好像再倒霉的事隻要有你出現，就可以變得很有趣。」

 

要離開的這幾天，我一直在想這份心意要不要讓你知曉。

 

但我還是退卻了。

 

因為現在的崔卻還不夠好，他自卑又膽怯，就連最後看你走時，也隻敢偷偷念著你的名字，對你說一句再見。

 

可他會試著變好的。

 

因為他已經見到了他人生中最美的一場雪，隻屬於他一個人的春雪。

 

林入春，下次見面，就在春天吧。

 

到時候，我一定會去見你。

 

你會見到一個比現在更好的崔卻。

 

這是素描本的最後一頁。

 

也是九年前故事的結尾。

 

我對著那頁看了很久很久，久到脖子有些發酸，才仰頭倒在了床上。

 

我一眨不眨地看著天花板，此刻好像所有的感覺都無法拼湊。

 

也無法被準確形容。

 

隻是放空著，腦子突然閃過什麼，我彈射起身找來了手機。

 

點開了搜索欄，我找到了崔卻年少在國外獲獎的成名作——

 

那是一幅油畫，漸變的藍白顏料堆砌出層層的白雪和山霧，鬱色調的畫面偏偏闖入一抹春綠，打破了孤寂而沉鬱的氛圍，細細碎碎的雪花不再冷鬱，而是處處透著春的氣息。

 

這幅畫的名字叫做《春雪》。

 

22.

 

我再次躺倒在了床上。

 

面對著天花板，思緒好像再一次停滯。

 

這份過期的情書偏偏是今天送達，在我準備去S的二十六歲生日。

 

我見到久違的十七歲的林入春，又慶幸崔卻見到的不是二十六歲的林入春。

 

天花板的燈晃得有些刺眼，我拿手蓋住了眼睛。

 

崔卻，你知道嗎，再有能量的人也會被消耗。

 

現在的我，過得並不好。

 

大二那年，我爸經手的一個項目出了問題，錢財被人卷空。

 

後來我和我媽才知道，裡面不僅有我們家大半輩子的積蓄，還有一些親戚和其他人的錢。

 

我爸被催債忙得焦頭爛額，在聽說那個卷錢人的消息後，連夜前往，卻不想車輛發生了追尾，S在了車禍中。

 

生活的變故好像就發生在一瞬間。

 

那天起，催債的電話無數次地打往我和我媽的手機，還有人找上了門。

 

我們被迫換了住址，從前輕松的生活也一去不回，我開始了無數份兼職，日以繼夜地打工。

 

好不容易完成了學業，我奶卻突然生了重病，手術費又是一筆巨大的開銷。

 

我媽為了支撐起這個家，早已操勞得不成樣子。

 

好在畢業後的第二年，當年詐騙的那個卷錢人終於落網。

 

後來的幾年，我努力工作還清了剩餘的債。

 

日子的重擔終於減輕了不少。

 

我媽在老家照顧著我奶，所幸我奶恢復得很不錯，跟我視頻時還樂呵呵地說我瘦了好多。

 

在我二十六歲生日來臨之際，我給她們訂了機票，打算接她們來玩一陣。

 

我已經很久沒有陪在她們身邊了。

 

就在我準備好了一切，以為終於可以苦盡甘來時，卻接到了消息。

 

她們所在的那趟航班出事了。

 

飛機撞到了飛鳥，發動機失控，墜落地面後發生爆炸，全機遇難。

 

我手機裡有一個未接電話。

 

是我媽打來的。

 

她還給我發了最後一條信息——

 

「林入春，照顧好自己知道沒，不管我們有沒有出事，你都要該咋活咋活，要記得我們永遠愛你。」

 

我崩潰大哭。

 

行屍走肉般處理完所有後事後，我無意在新聞報道裡看見了遇難者名單裡還有崔卻。

 

沒錯，崔卻和我媽她們坐的是同一趟航班。

 

不過當時的我已經無暇顧及。

 

我做不到我媽說的該咋活咋活，隻是不斷責怪自己，如果不是我讓她們來，她們也就不會S。

 

我不能想象隻有我一個人孤零零地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日子，所以我決定在我生日這天去S。

 

偏偏送來了崔卻的遺物。

 

因為是同一趟航班，所以開始時我還懷疑是送錯了家屬。

 

沒想到，卻是如此的機緣巧合。

 

真是命運弄人。

 

一旁的手機忽然響起。

 

我摸索著接通，對方開口：「您好，請問是林小姐嗎？」

 

「我是。」

 

「您好，我是崔卻老師的助理，他的遺物您應該已經收到了吧？」

 

我看著那本素描，「……收到了。」

 

「很抱歉打擾了您，我並不想為您添加負擔，隻是有一些事我還是如實地想告訴您。」助理的聲音聽起來像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其實，崔卻老師找您很久了，這次的航班，他是準備來見您的。」

 

我耳朵有一瞬的嗡鳴。

 

23.

 

忘記密碼需要等短信驗證。

 

我看著驗證框裡不斷倒數的數字，腦海裡想的卻是助理在電話裡的話。

 

崔卻當年出國後，一邊上學一邊接受治療。

 

因為《春雪》成名後，並沒有一帆風順，反而飽受了一些爭議。

 

有段時間他精神狀態很糟糕，病情總是反復，總是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間裡。

 

「我每次進去看他的時候，發現他總是在看一本素描，一看就是好久。」

 

後來他參加了很多比賽，拿下了很多獎項，又擴大了知名度。

 

沒幾年，就舉辦了自己的畫展。

 

他想回國發展，卻被家裡阻止了。

 

崔卻和他們大吵了一架，本來好轉的病情又被刺激了。

 

「他真的已經很努力了，可他們總是逼他。」

 

後來崔卻逐漸培養了自己的能力後，和家裡斷了關系。

 

「他回國的第一件事就是想來找您，可是那時已經聯系不上您了。」

 

崔卻回來的那年，是我最糟糕的一年。

 

那一年我為了躲騷擾信息，把所有的聯系方式都換了。

 

助理說，崔卻一直在給我的舊賬號發信息，但卻沒有任何回應。

 

直到前不久的一次偶然，得知了我的消息，所以才訂了航班趕來。

 

驗證碼終於傳來，我顫抖著輸入。

 

久違的 QQ 頁面打開，一進去就有好友驗證的聲音響起。

 

我翻到了一個臨時會話框，最早的信息來自三年前——

 

「林入春同學你好，我是崔卻，可能你並不認識我，但我認識你很久了。」

 

「咳，這麼說可能會有些冒昧，如果可以的話，我想當面和你解釋。」

 

「當然，我不是壞人，也不是騙子。」

 

「這是我的百度百科，呃，還有身份證和學生證。」

 

一個百度百科的鏈接。

 

兩張一看就是現場找出匆忙拍的身份證和學生證照片。

 

「如果你實在不相信的話，這是我下個月要在藝術中心舉辦的畫展，官網上可以查到。」

 

他發來邀請函。

 

「如果你的時間合適的話，可以請你來看一看嗎？」

 

我沒有回音。

 

崔卻並沒有放棄, 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發來他的畫展邀請。

 

其中還夾雜著很多節日的祝福, 還有一些有意思的事情的分享。

 

但更多的是他有些失落的語氣——

 

「林入春同學, 或許你是忘記賬號密碼了嗎？」

 

「林入春同學, 我好像打聽不到任何關於你的消息, 你是出什麼事了嗎？」

 

「林入春同學，如果你有一天重新登上這個號, 會不會把我當變態啊？可我真的不是。」

 

......

 

我一路下拉, 直到最後——

 

「林入春，有時候我覺得上天是眷顧我的, 但是又好像沒那麼喜歡我。」

 

你知道嗎，聽到你的消息後, 我激動得一整晚都沒睡著, 又訂了最早的航班。

 

明明就差一點了。

 

就差一點我就可以見到你了。

 

可是現在整個機艙都在劇烈地晃動, 我甚至荒謬地想, 119 還能再救我一次嗎？

 

想想真的好不甘心啊, 林入春，我都還沒讓你知道我喜歡你。

 

所以不管你最後能不能看見，我還是想認真地和你說一次——

 

林入春, 我喜歡你, 很久很久以前就開始喜歡了。」

 

這是他的最後一條信息。

 

前面一直繃著的情緒瞬間決堤, 我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我想是不是我把所有好運都在年少時透支了, 不然為什麼會換來這個結局。

 

為什麼那些我愛的, 愛我的人都要從這個世界上離開。

 

隻剩我一個。

 

孤零零的一個。

 

哭了不知道多久, 我隻覺得全身的力氣都像是被抽幹。

 

可是心口破開的窟窿卻還在無休無止地刮著風。

 

吹得人生疼。

 

餘光裡忽然映入一點火苗。

 

我扭頭，發現一開始點的生日蠟燭竟然還在燃燒。

 

它插在蛋糕上，沒有一點變化。

 

火光在輕輕地搖曳。

 

本來打算吹了蠟燭就S的想法在此刻改變了。

 

我鬼使神差地對著那根蠟燭閉上眼許願——

 

如果可以。

 

如果可以，佛祖保佑。

 

我希望一切可以重來。

 

我爸不會被騙，我們家不會出事。

 

崔卻也不會坐上那架飛機。

 

一切不該是這樣的結局。

 

如果可以，佛祖保佑。

 

我睜開眼，吹滅了蠟燭。

 

24。

 

身上被砸了一團雪。

 

雪團不大，力道不重, 輕輕地就散開了。

 

我愣愣地看著對面的人，他對我輕輕地笑著。

 

眉目清雋，像冬日的蝴蝶。

 

崔卻。

 

十七歲的崔卻。

 

我真的回到了高三那天。

 

一切真的重來了。

 

我沒有任何猶豫地跑向他, 在他面前停下。

 

「崔卻, 我都知道了。」

 

「嗯？」他疑惑。

 

好像是太突兀了。

 

「我是說，我，我聽說你很久了。」

 

「我們，可以常聯系。」

 

啊, 我在說什麼，牛頭不對馬嘴。

 

我懊惱地把頭埋在圍脖裡。

 

「呵。」頭頂上方一聲輕笑。

 

我抬眼看他, 他彎著眉眼, 眼睛歡喜得亮亮的。

 

他說，「我也聽說你很久了，林入春同學。」

 

蝴蝶抖落了翅膀的雪, 即將飛往下一個春天。

 

「崔卻同學，你還會回來的吧？」

 

他看著我，認真地點頭，「會的。」

 

我也看著他, 忍不住笑。

 

「那我們春天見。」

 

「好，春天見。」

 

地上的耳機隱隱約約地傳出歌聲。

 

這次我終於聽清了歌詞——

 

1-1-9，1-1-9

 

Savemylifesavemylife

 

Shesetsmefree

 

這是 Emergencylove

 

......

 

這首歌的名字叫做——

 

《love119》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