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書名:遙以相思寄東風 字數:3804 更新時間:2025-08-05 16:1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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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未見過裴應淮這麼失態,藏進袖中的手隱隱發抖,下颌線繃得極緊。


房間內S一樣寂靜,壓抑得讓人喘不過來氣。


 


十七回來,嗓音同樣也極低:「公子,阿九……沒有回應。」


 


裴應淮猛地閉了閉眼,喉結滾動,腳步匆忙,最後甚至小跑出了門。


 


「備馬!」


 


8


 


一天半的路程,裴應淮騎馬不眠不休,居然隻用了一天一夜就趕到了。


 


我飄在裴應淮身後,看他匆忙跳下馬車,向小院跑去。


 


滿地S屍早就被太子的人清理好,可院中濃重的血腥味仍是刺鼻,撲面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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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應淮面色慘白,闖進屋內尋找我的痕跡,卻一無所獲。


 


直到走出屋門時被絆了一跤。他俯下身,指尖發顫,撿起地上掉落之物。


 


是一支珠釵,生辰時裴應淮送給我的。


 


裴應淮緊攥著,眼眶通紅,血從他蒼白的指縫中滲出,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像極了我生辰那日開得正好的梅花。


 


那一年的生辰,我記了好久。


 


裴應淮很早就下了朝,拉我出去看煙花。漫天煙花下,他輕笑著將那支親手做的珠釵插到我的鬢發中,語氣溫柔至極:「阿妙,生辰快樂。」


 


阿妙,是我的小字,小娘走後再也沒人這麼喊我。


 


心髒劇烈跳動,我突然想起小娘臨終時的話。


 


她說,不要嫁給隻對你好的人,要嫁給本身就很好的人。


 


我知道,她又想到爹了。


 


我小娘,也曾是官家女子。她裝作男兒身入學堂,才華不輸男子,還讓當年身為同窗的爹動了心。


 


可最後,也逃不過一卷草簾,了卻一生。


 


我看著裴應淮幹淨分明的眼,心裡想,小娘,我嫁對了。


 


那一瞬間,我幾乎要不管不顧,向他表露我的心意了,告訴他,我喜歡他。


 


可回府後無意聽見的對話卻讓我心底發涼。


 


「公子是不是真喜歡上夫人了?」


 


「怎麼可能,誰不知道公子心中隻有公主。要不是那位好手段,公子怎麼會娶她。」


 


丫鬟語氣厭惡,我站在柱子後,如夢方醒。


 


我那時才知,裴應淮與公主的事本就不是什麼秘密,隻是我不知曉。


 


二人青梅竹馬,曾一同上戰場,是名揚天下的天作之合。


 


原來,不是我得了好姻緣,是我毀了別人的好姻緣。


 


心底的雀躍完全消弭,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愧疚。


 


我曾經也不理解戲折子中的痴男怨女,喜歡為何不敢說出口。可後來我懂了,說出口的喜歡是需要勇氣的。我艱難地維護我最後一絲可笑的自尊,哪怕有萬分之一可能被拒絕,我也不要說出口。


 


我自卑,我恐懼。我害怕在他眼中看到那種厭惡的眼神,好像我是什麼髒東西。


 


那日夜晚,裴應淮第一次來我房間,他坐在桌前,身上帶著點酒氣,耳尖微紅,開口要說什麼。


 


「阿妙,我……」


 


「日後有機會,我們和離吧。」我打斷他,垂眼看著地面。


 


天子賜婚,輕易不可離,唯有再求一道旨意。


 


眼底升起的熱氣灼得我眼眶生疼,這已經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補償他的了。


 


過了好久,我才聽到裴應淮啞聲說了句好。


 


他離開了。


 


9


 


「去找,動用所有人手,去找夫人。」裴應淮低啞的聲音將我從回憶拉出。


 


他聲音隱隱發抖,平靜的語氣下帶著無比壓抑的情緒。


 


他一個人在院中與屋內來回走,撿起我所有留下的東西:珠釵,手帕,刺繡……


 


然後,無比珍重地抱在懷裡。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暗衛跪在地上:「公子,京中傳信,陛下讓您入宮……」


 


「不去。」裴應淮坐在小院搖椅上,垂眼看著染血的珠釵,語氣平淡無波。


 


「可陛下……」


 


「滾!我說不去,我在找阿妙!在找我夫人!」裴應淮猛地站起身大吼,眼淚從猩紅的眼眶中落下,無比失態。


 


其實誰都知道,我兇多吉少。裴應淮,隻是遲遲不肯相信罷了。


 


暗衛咬牙飛速把話說完:「陛下說前太子找到了,他知道夫人在哪。」


 


「太子」二字被裴應淮瞬間捕捉,轉身血紅著眼看著他,帶著濃重S意開口:


 


「回京,去見他。」


 


10


 


裴應淮風塵僕僕趕到時,太子正靠在角落上。


 


地牢內所有人都退出去,隻剩下裴應淮與太子。


 


裴應淮轉身,蒼白如玉的手探出袖中,在一排排刑具上徘徊。


 


太子猩紅的眼看著他,突然發出一聲嗤笑。


 


「你要對我用刑?」


 


回應他的是毫不猶豫落在他身上的烙鐵。


 


太子壓抑的悶哼在安靜的地牢內極其明顯,伴隨著「滋滋」聲,冒出熟肉的香氣。


 


「我夫人在哪?」裴應淮紅著眼盯著他,啞聲問。


 


太子疼得渾身是汗,忽然朗聲大笑:「沈餘啊,你原來在意她嗎?


 


「你不是為了我皇妹把她一個人留在那小院中嗎?就那麼自信我找不到她?」


 


太子語氣帶著嘲諷,每說一句裴應淮的臉色就更慘白一分,手中的刑具也更用力一分。


 


太子繼續刺激他,說出的話也愈發難聽,讓我氣得渾身發抖。


 


「你現在去亂葬崗,說不定還能給她收屍。哦,就是不知道你還能不能認出她。」


 


裴應淮呼吸一滯,手開始控制不住地發抖。


 


太子露出一個滿是惡意的笑:「你還沒碰過她啊,她在我身下哭得可慘了。都怪她太吵,我隻能割掉她舌頭了。


 


「住口!」裴應淮將匕首插進太子腿上,狠狠攪動。他們在昏暗的地牢內對望,像兩頭野獸,恨不得立刻咬S對方。


 


「你敢S我嗎?敢違抗我那位好皇妹的命令嗎?」太子仍是不怕S地挑釁。


 


裴應淮突然輕笑一聲,鬼魅無比,聽得人後背發寒。


 


他的確沒有S了太子,而是親自行刑,將地牢三十八道刑罰挨個用了個遍。


 


能看出他從未幹過此事,手生疏得很,卻也因此顯得更加恐怖。


 


整整兩個時辰,地牢內哀號聲不斷,血腥味越來越重。這期間有獄卒來攔,都被裴應淮擋在門外。


 


一向溫和的人此時好似從地獄跑出來的惡鬼,眼中滿是血色,白衣染上行刑時的血,骯髒不堪。那雙清明安靜的雙眼中,隻剩瘋狂。


 


「我不S你。」裴應淮垂眼看著不成人樣的太子,有種冷靜到極致的恐怖。


 


太子縮成一團,渾身一抖,劇烈掙扎起來。他顯然意識到,活著會比S更痛苦。


 


11


 


裴應淮面無表情地離開地牢,血從蒼白的指尖滴落,在地面上留下一道痕跡。


 


忽略周遭煞氣駭人,他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可細細望去,分明渾身都在發抖。


 


沒走幾步,裴應淮突然單膝跪地,揪著胸口衣襟瞬間噴出一口血。


 


身後一個暗衛匆忙出現,要扶起裴應淮,被他低頭推開。


 


「去亂葬崗。」短短四個字,被他說得一句一頓,似乎已經耗費了他所有力氣。聲音哽咽又沙啞,他全程低著頭,隻看見液體從他臉上掉落,砸在地面上,出現一塊塊洇湿的痕跡。


 


裴應淮帶人趕到亂葬崗時,天開始下起雨。


 


他反復往返京都與孤鳴山,已經足足三日未合眼,眼中紅得瘆人,臉色蒼白得像是厲鬼。


 


成群的烏鴉被人嚇到,陰森森地飛走。


 


滿地腐爛的屍體堆在一起,腐肉血跡混雜著雨水,發出濃重的氣味,有幾個跟來的侍衛已經控制不住幹嘔。


 


裴應淮面不改色,然後,俯身,伸手翻開一具具屍體。十七趕過來攔住他,試探著開口:「公子,還是我們來吧……」


 


裴應淮極其喜潔,平日衣衫隻要染上一點灰塵必定立刻換下,如今卻毫不顧忌那些屍體上的腐爛髒汙。他頭都沒抬地拂開十七的手,固執地往下翻去。


 


一具,兩具,三具……


 


裴應淮的白衣已經完全看不出本色,他越來越焦灼,眼睛血紅,每翻過一具屍體,手就抖得越來越厲害。


 


那些都不是我。


 


雨越來越大,裴應淮茫然地直起身,環顧四周,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被十七眼疾手快地拉回來。


 


就在一瞬,他看到什麼,渾身劇烈抖動起來。


 


終於找到了。


 


其實我不太明白他怎麼認出我的,四肢被砍掉,臉也花了,屍體早就腐爛得不成樣子,肉一條條掛在白骨上。


 


可他就是第一眼就認出來了。他推開十七,跌跌撞撞地向屍體走去,然後,直接跪在了屍體身邊,伸出手,緩緩把我抱在了懷裡。


 


「阿妙。


 


「阿妙。」


 


一聲聲嘶啞又哽咽,文採斐然的裴大人,如今好像隻會念這兩個字,反反復復,聲聲泣血。


 


他癱坐在泥裡,借著雨水,用衣袖一點點擦幹我臉上髒汙,細致又耐心。


 


恍惚間讓我覺得,他似乎真的很愛我。


 


過了許久,裴應淮抱著我起身,向馬車走去。


 


我看著那個向來挺直,充滿風骨的背影,恍然意識到,他不過二十又五的年紀,竟已經生出白發了。


 


12


 


裴應懷終於收到了我寫的信。


 


他有些遲鈍地接過信,緊抿著蒼白的嘴唇,骨節用力到發白,卻又十分輕柔地拆開信封,好像那是什麼易碎品。


 


當時那種極度驚恐的環境下,我寫出來的字也是抖的。紙張染了些泥土,還有幾滴血滴在上面,洇透紙張。


 


說是信,其實也不過是短短幾行字而已。


 


【裴應淮,當年設計嫁你,破壞你與公主,是我不該。但我想,如今我的罪也還清了。


 


【我不傻,也知道你為何把我送到孤鳴山。我早就看到了你留給我的那些暗衛與錢財。扶持女帝聞所未聞,失敗便毫無退路,萬劫不復。


 


【我知情愛並不足以成為你這樣做的理由,我亦是。


 


【我小娘有著不輸男子的才華,可一生不得志,淪為娼妓抑鬱而終。公主心有天下,見百姓疾苦。她登基,是天下人的福祉。我同樣感到高興。


 


【若我真成了威脅你之人,不必救我。


 


【你自去走你的大道。為你的理想抱負,為黎明蒼生。】


 


裴應淮反反復復,不知看了多少遍,滾燙的眼淚落在紙張上,被裴應淮匆忙擦去。


 


「原來,你都知道……」


 


裴應淮突然苦笑兩聲,聲音沙啞,低聲呢喃。


 


「可是阿妙,你這般聰慧,怎麼沒猜到,我心悅你呢。」


 


我不敢置信地看向裴應淮,怎麼可能?那他求的和離書又是怎麼回事?


 


他對我好,難道不僅是責任嗎?


 


裴應淮拿著信紙又哭又笑,向書房走去。


 


我沒進過他的書房。裴應淮其實說過府內任何地方我都可以進,隻是設計嫁給他本就於心有愧,後來更是以為他心悅公主,自然更加不敢進。


 


可推開門那一瞬,我早就停止的心跳似乎又猛烈跳動了下。


 


四面牆上,密密麻麻到處都是我的畫像:坐在院中逗弄狸奴的,做桃花釀的,趴在桌上小憩……


 


在我不知道的時候,裴應淮畫了我千百遍。


 


裴應淮打開一個盒子,裡面全是我的物品。


 


手帕,珠釵,胭脂……


 


他一樣樣擦幹淨,把信折平,放入其中。


 


13


 


裴應淮將我葬在了小娘身邊。


 


他親手挖的墳,血肉模糊,自從找到我屍體起,裴應淮有種詭異的平靜。他幾近一周沒有進食,偶爾隻是喝些水,形銷骨立,誰看了,都認不出來是那位裴大人。最後還是丞相趕過來,當著眾人面甩了他一巴掌。


 


「你要瘋到什麼時候!」


 


裴應淮淡定站起身,擦幹嘴角血跡:「你又有什麼資格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