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字體大小:
我跪在他面前,取下了自幼攜帶在身上的一個小布袋。
那裡面有一顆磥砢珠。
阿爹從前是十分寵我的,磥砢珠在寒家看來是並不名貴的珠子,但在我們眼中,它可以換取五鬥米來,夠我和阿爹吃上兩個月。
那是阿爹採到過的最好看的珠子。
它真的很漂亮,圓潤一顆,泛著潔白的瑩光。
因為我喜歡得緊,阿爹當年沒舍得拿去易米,他縫了個歪歪扭扭的小布袋,放在裡面,讓我日日帶著,當做保平安的珠子。
海邊漁民世代採珠,以珠易米,他們堅信珍珠是祥瑞之物,可以給人帶來福澤。
這顆珠子我帶了三年。
Advertisement
如今我高舉雙手,將它獻給寒山玉。
我對他道:「阿爹不在了,從今往後,阿寶會留在寒家,永遠守護寒山君。」
這將是一個八歲孩童,此生最鄭重的承諾。
我誠懇地看著他,惶惶不安,一動不動。
寒山玉緩緩朝我走來。
他冷清的眼睛,憐憫地俯視著我。
最後他半蹲在我面前,伸出一隻手來,撫上我已經聾了的左耳。
暖春時節,他的手好涼,放在我的耳朵上,引得我打了個寒戰。
我與他對視,如那年在高公屋內的插屏處。
寒山玉輕聲道:「這顆珠子,我收下了。」
我名胡阿寶,疍民出身,卻是嶺南道寒家家主的童養媳。
寒山君豐姿綽約,待人疏淡,眸光望向我時,會泛起層層笑意。
我住在宗正堂西側的一個小院子,身邊依舊隻有一個阿莘。
但我已經不會孤單了,因為我每天可以見到很多人,做很多事。
每日辰時,不用阿莘提醒,我期盼著去跟寒山玉磕頭問安。
有時去得早了,他方才醒來。
屏風內,嘉娘在服侍他穿衣,我跪坐在地,仰頭認真地看那道身影。
寒山玉的聲音適時傳來,他笑道:「阿寶,你不用日日來給我請安,也不必日日磕頭,我是你未來夫婿,不是長輩。」
倘若是後來及笄後的胡阿寶,聽到他這番話定然是要心跳如雷,紅了面頰的。
然而我當時隻是個孩童,對於夫婿二字還沒有太多領悟。
我認他是家主,所以每次答應了,還是日日如此。
他頗是無奈,後來習慣走到我面前,伸出一隻手將我拉起,一邊說我莫不是個傻子,一邊哄小孩似地問我,可曾用過朝食了?想吃什麼?
我從前是用過朝食後才來找他的,此後開始空著肚子過來,等他一起吃。
我素來是不挑食的,吃什麼都很歡喜,唯獨最怕喝那一碗酪漿。
酪漿其實是很珍貴的食物,但它以羊奶制成,我總覺膻味很重,有股腥氣。
我不愛喝,起初寒山玉也不勉強。
他不似阿莘,哄著騙著也要我喝下幾口。
但他後來還不如阿莘,待我嚴厲時,會用酪漿做罰,讓我連喝三碗。
這種情況多發生在他教我識字時。
我不喜歡識字,總將千字文抄寫得別別扭扭,他看出我沒有用心,便會眉頭蹙起,命人端酪漿過來。
寒山玉冷起臉來,是十分嚇人的。
他甚至不用開口,我便已經乖乖地端起酪漿,大口地往下灌。
三碗過後,我作勢要嘔,看到他投過來的眼神,又咽了下去。
炎夏午後,寒山玉倚在席上小憩,我在一旁老老實實抄字,嘉娘安靜地跪坐著,幫我研墨。
蟬鳴鼓噪,綠蔭幽涼,浮動著的細碎光暈,映在嘉娘低垂的面頰上。
她悄悄看我練字時,大概會想到我被迫喝酪漿時的慘狀,總忍不住掩唇偷笑。
寒山玉醒來時,會檢查我抄寫的字。
若他心情好了,抑或者很滿意,會俯身下來,順勢握住我的手,教我在紙上寫詩。
綠槐高柳咽新蟬,薰風初入弦。
碧紗窗下水沉煙,棋聲驚晝眠。
微雨過,小荷翻,榴花開欲然。
玉盆纖手弄清泉,瓊珠碎卻圓。
這是他教我的第一首詩,我記在腦子裡,倒背如流。
寒山玉的字似逸虬得水,神韻超逸,很是好看。
他還教會我下棋、畫畫、插花,甚至是彈琴。
那些皆不是我的強項,我學得十分痛苦,又不敢反駁,偶爾會小聲地說一句:「學這些沒用。」
寒山玉挑眉看我,嘴角噙著若有若無的笑意:「依你看來,學什麼有用?」
我打量著他的神色,忍不住道:「這些都是闲來無事消遣的東西,可會可不會,寒君為何一定要我學?」
「正因是消遣之物,才要你學。」
寒山玉看著我,眸光在一瞬間又變得冷清:「圍頓於深宅之中,總要生有可戀,人生漫長,用以打發時間的東西自然越多越好,你現在不必喜歡,但至少學會之後,將來不至於日子孤寂。」
「可是,我為何會孤寂?」我一臉茫然,聽不懂他的話。
他望向我的神情有些憐憫,伸出手來揉了揉我的腦袋:「終有一日,你會明白的。」
這話真是愈發令我困惑了,我有心想問清楚,他卻不曾再解釋。
宗正堂守衛重重,寒山玉身份尊貴,雖極少出門,但也不是常有空見我。
他不在的時候,嘉娘有時會帶我一起玩。
嘉娘很是心靈手巧,她會在春日裡採花,以石臼舂成厚漿,再用細紗過濾取汁,新缫的蠶絲剪成燕脂缸口的大小,在花汁中完全浸泡,取出曬幹後,就成了上好的燕脂。
炎夏我們還用竹竿捕蟬,嘉娘做的粘丸壘在竹竿上,蟬很少有逃脫的。
她還會釀桂花酒,用的是嶺南道的山泉水,以及府中那棵有些年頭的唐桂。
每年秋分,宗正堂裡總有個侍衛,會親自去裝山泉水,送幾壇子過來。
嘉娘的桂花酒清新香醇,隻供給寒山君。
寒來暑往,我的字逐漸寫得端正,可以勉強跟寒山玉下棋,還能彈完一首完整的琴曲。
阿莘總說我又長高了,需要裁幾件新衣裳。
她還說我變白了,看上去是個明眸皓齒的姑娘家。
我很歡喜,對著屋內的螺鈿銅鏡照來照去,天真地問她:「真的白了嗎?」
阿莘點頭,笑道:「真的白了。」
「有多白?」
「唔,我也說不好有多白,總之是白了。」
阿莘一邊說,一邊笑著給我梳頭,她從前總愛為我梳雙螺髻,在我十二歲後,便開始為我绾朝雲髻,然後在發髻上戴一隻金釵。
那隻金釵很漂亮,上面鑲嵌了好大一顆明珠,是寒山玉送我的金釵之年賀禮。
午睡醒來,阿莘為我梳好了頭發,我迫不及待地去找了他。
亭臺水榭,池中荷葉翡翠如盤,蓮花含苞待放,亭亭玉立。
帷幔之中,嘉娘不在亭內,隻寒山玉一人,正支頤席上,閉目養神。
疑心他睡著了,我小心翼翼地跪坐榻前,沒有說話。
他眼睫動了動,未曾睜開,卻喚了我的名字:「阿寶。」
寒山玉聲線一貫疏冷,如他身上辛涼的夜息香般,還染著幾分午後的慵懶。
我連連點頭:「是我是我,是阿寶。」
他緩緩睜開眼睛,眼底有一閃而過的笑意:「找我何事?」
我彎起眼睛,未曾多想,朝他傻笑:「想念寒君,醒來後便想要看到。」
榻前的矮幾上,放著一壺桂花酒。
寒山玉眼睑垂下,抬手為自己倒了一杯酒。
我這廂喋喋不休,開始自顧自地說許多話,無外乎就是我把他新教的那首詞學會了,以及我午睡時做了個夢,但是醒來就忘了。
最後的重點是,阿莘誇我變白了。
我仰著臉看他,滿懷期待地盼他說些什麼。
因為我始終記得,初到寒家那年,他叫過我「小黑炭」,後來在宗正堂,發覺我不愛喝酪漿,他還好心提醒我,羊乳呃逆,但可增白。
十二歲的小姑娘,早就逐漸生了愛美之心。
寒山玉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捻著手中的玉盞,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阿寶當真是白了。」
不過一句白了,我心裡美滋滋的,高興地湊上前,說說笑笑,為他斟酒。
嘉娘的桂花酒,聞起來醇香。
我之前從未喝過,一直好奇是什麼味道。
眼下有了機會,當真問起寒山玉來。
他側目看我,眼睫微微揚起:「想試試?」
我鄭重點頭,期待地看著他。
他隻猶豫了一瞬,伸出手來,遞給我一杯。
玉盞裡的酒是琥珀色,有好聞的桂花香。
我先是小心翼翼地抿了小口,咽下之後,驚奇道:「苦的,但是又很香,還有點甜,比酪漿好喝。」
寒山玉眼中有笑意。
我仰頭,一口將剩餘的桂花酒喝完,眉頭皺起又舒展,接著意猶未盡地將空杯推給他,一臉期盼。
寒山玉的手覆在空杯上,道了句:「不可。」
不準我再喝,他自己倒是怡然自得,斜倚席上,把玩著杯中酒。
我眼睛盯著他手中的玉盞,不由道:「寒君,我長大了,不是孩童。」
「嗯?」
「可以再喝一點點嗎。」
寒山玉睨了我一眼,不予理會。
我:「方才說錯了,嘉娘的桂花酒不過如此,我不覺得它好喝,除非再讓我嘗一口。」
寒山玉:「呵。」
我:「我就嘗一口,求求了。」
寒山玉:「不可。」
我:「咦,荷葉怎麼長到亭子裡來了,還會動,好生奇怪。」
寒山玉:「……」
6
我初曉酒醉的滋味,隻覺整個人暈乎乎的,眼前的寒山玉也虛影重重。
隱約之中,似乎聽到他嘆息一聲。
半夜醒來,人已經在蕙風館的床上了。
蕙風館是宗正堂內的一處書齋,也是寒山玉平日裡常在的地方。
若忙到天色很晚,他有時會宿在此處。
室內隻燃了一盞小燈,光線很暗,垂落的床帳掀開,窗外已然夜深,還有淅瀝的雨聲。
這是我第二次睡在這裡。
上一回還是十歲那年,同樣一個午後,寒山玉在與人議事,我在內堂練字。
寫著寫著,直接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醒來時人在床上,外面天色已黑,嘉娘早已為我換了寢衣,還拆了頭發。
阿莘後來告訴我,那日她原是去接了我的,寒山君道我已經睡下了,便不必折騰。
我睡在他的床上時,他晚間會宿在室內耳房,與我隔了一道長長的圍屏。
寒山玉素來不喜太多人伺候,他身邊隻有一個嘉娘。
熱門推薦

綠茶回收
老師讓我跟羅夢菲坐同桌時,我知道劇情開始了。 我考第一名,她會說:“真羨慕你,不用學習也能考第一,不像我,每天隻敢睡五個小時,不然就要退步了……” 我去競賽,她會說:“學校對你真好啊,想辦法給你鍍金,哎……” 我保送,她會說:“你家裡有資源,能讓你想保送就保送,而我連草稿紙都要省著用……” 就這樣,竹馬校霸心疼她,舍友恨我恃強凌弱。 我被他們霸凌死了,死前,我還聽到羅夢菲說: “哎,她隻是從十樓摔下去了,但我保送名額被她佔了啊……” 再次睜眼,看著怯生生地把書桌搬到我旁邊的羅夢菲。

唯一失望
"我力捧的小花塌房了。 錄節目時和男人鬧出了【房車門】。 緊急公關。 我叫她官宣洗白。 當晚,小花發了一條微博: 【大家別猜啦,早就合法啦,國家允許滴~】 配圖,是男女相互偎依,眼神繾綣的婚紗照。 網友控評,狂刷 99。"

吃貨後宮
"太後的壽宴上,皇上點名要看我的壽禮,託盤掀開,一個飄香的大肘子映入眼簾。 太後捂嘴大笑,皇上暴跳如雷。 「吃吃吃,就知道吃! 「朕要把你打入冷宮!」"

兩厭
"穿成舔狗惡毒女配。 男主資深中二病,動輒警告我不許動他心上人:「你若折我翅膀,我必毀你天堂。」"

世子妃兇猛
重生回到剛嫁入侯府那天。夫君的表妹給我行禮。「珍兒見過表嫂!

欲攀山雪之巔
"大師兄對小師妹愛而不得。 便抽走我的情根,用來填補小師妹缺失的情感。 一朝幡然醒悟,我恢復穿越前的記憶。 原來我穿成小師妹團寵文裡的炮灰。 自此,我沒了情根,修道事業步步高升。 迷霧村遇妖邪,我無視遍體鱗傷的師兄,飛身救起村民。 他執拗地質問:「為什麼不救我?」"